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捕獵。
手指貼合上的瞬間,仿佛被雌蟲異樣的溫度燙傷,連腰腹處淺紅色的呼吸線也在徒勞地開阖。
弱小的獵手編織出細密的網路,藕斷絲連的精神線親密地挂在強大的獵物身上,訴說着無人聽聞的低低密語。
當那隻手臂将破碎的花朵撈起,柔軟的鱗翅攀附卷繞上比平日更為灼熱的手掌。
覆蓋着黑色鱗片的指尖每移動一分,蜷縮在強硬臂彎間的雄蟲便回應般發出一陣幾不可察的戰栗。
柔軟的觸須裹挾着每一枚堅不可摧的鱗,挽留似地纏繞其上,如同在漆黑湖面延展根須的植物。
一寸寸丈量自己的獵物,鋼鐵般的指爪固定住對方,不允許逃離和躲避。
信息素無孔不入,泛甜的味道中摻雜着近似于鏽蝕的辛辣味道。
在核心種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情況下,另一雙瞳孔悄然浮現出來,呈現出鎖定狀的豎瞳。
兩隻怪物都以捕獲對方為目的,而彼此貼近。
這是基因缺陷種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完全表出異化特征。
以一種尋求憐憫和庇護的無害姿态,雄蟲向着可怖的、擁有金色眼眸的掠食者舒展開了合攏的花瓣一樣的翅翼。
盤踞在網上的蝴蝶牽動所有細絲,斷裂的鱗尾缱绻地卷着黑色的尾鞭,難分彼此。
淺色的瞳孔由圓潤的形狀縱向拉長,那是混雜了誘導意味和攻擊性的情态。
隐藏在物種基因裡的掠奪本能已經無可掩蓋。
白色的蟲子挨着對方,在核心種的下颌落下一個輕蹭。
翕動的翅翼發出邀請般的摩擦聲,如同空靈的泣音低鳴。
這個動靜令薩克帝回過了神。
第二雙眼睛瞬間關阖。
他一秒鐘屏住呼吸,連腰腹處的呼吸縫都緊閉起來,不攝入一點雄蟲的信息素,整個人幾乎從床、從窩裡翻出去。
腦袋直接撞到了身後的牆壁,發出梆的一聲。
好聽就是好頭。
人類的腦殼一般撞不出來這種清脆的回響。
好**的可怕。
他能徒手擰掉喀特拉的頭,卻栽在了生化襲擊上。
核心種雄蟲的基因天賦強悍如斯。
薩克帝一把扯過毯子,劈頭蓋臉罩在格拉身上,屬于人類的部分在這一刻悉數回流,讓他懷疑自己差點搞出什麼萬惡不赦的事情。
被信息素腌入味的高等種踉踉跄跄爬起身,帶着一身的甜沖到門邊,一頭紮進門外的世界,然後就讓迎面而來的冷空氣糊了滿臉。
緊閉的呼吸器官在這一刻回歸正常,腰腹處的呼吸縫劇烈翕合,以一種遠超過正常需要的頻率瘋狂工作。
曾經奉行智者不入愛河政策的究極直男寡王,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蟲生的無常。
好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怪誕又混亂,所有應該的不應該的濃縮進一個瞬息,好像命運劈頭蓋臉直接甩了他兩耳光。
薩克帝已經幾十個大循環沒體驗過這種直接被抽懵掉的荒謬感了。
身後是關着的房門,但是他現在回不去,隻能蹲在自家的大門口,看着Ja黑沉沉的夜空激情喝風。
他就不該問出那個問題,調試禮物他可以直接找對方要數據。
這可能是他長久以來說話嘴欠的報應。
比這所有一切都更加離譜的事實是——
人外控竟是他自己!
這具倒黴催的雌蟲身體,給他疊滿了debuff,讓他的意志力以前所未有的薄弱姿态滑向堕落的深淵。
還采取了一種他最為深惡痛絕的形式。
當雄蟲的身體貼近,基因的本能發出低啞的躁動,讓他去掠奪、去攝取、去遵循天性為所欲為。
他的心髒因此而跳躍,思維因此而喜悅。
遠比任何一次失敗更令他驚心,像是深而長的傷口镌刻在他的靈魂上。
在失去了身為人類的身份後,他幾乎連人類的道德也沒保住。
血液沖擊着他的頭腦,仿佛最大聲的嘲笑,将他扯下道貌岸然的高台、扯進難以言喻的痛苦。
有那麼一刻,他差不多要詛咒這第二次的新生。
但是長期養成的習慣逼迫他最快速度地冷靜下來,無論事态多麼超出意料,都強行把情緒波動調回到一個可控範圍内。
黑色的核心種扶着牆壁,在一步就能踏回巢穴的地方、在空無一人的夜色中,長久地矗立。
疲憊沉沉地壓在他的身上。
等到重回巢中,已經臨近Ja的黎明。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刻。
雌蟲的體表幾乎和街道外牆一個溫度。
推開門的瞬間,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搜尋格拉的身影。
這件事每個地方他都處理得極度失衡,其中一條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應當将格拉獨自扔下。
白色的雄蟲裹着毯子已經解除了異化狀态,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巢穴裡信息素的甜味差不多完全消散。
這讓薩克帝心軟了一刹那。
他伸出手去,輕輕推了下那隻蟲子。
格拉沒有回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出于擔心,薩克帝将手輕柔地探到對方頸下,試圖托起對方的頭,看看他的同伴是否還好。
大部分蟲族不具備淚腺,比如瑟臨所在的短翅族群,在悲恸時隻能湧出紅色的血淚。
隻有少數拟态優秀的核心族群,會依據人類情緒做出類似流淚的舉動。
曾經的中等工雌發出哀求時,血液一滴滴落在地面,蜿蜒成淚痕。
此刻,當他的手指觸碰到對方臉頰,感受到了冰冷而潮濕的水漬。
吓一跳的核心種把對方抱起來。
淚水幾乎泅濕了蒼白的臉側。
雄蟲閉着眼,沒有看他。
“羅克珊。”輕輕地呼喚着對方的名字,他把那隻手感還是很輕的蟲抱在懷裡。
“羅克珊,你看看我。”
不是拟态,也并非模仿。他幾乎瞬間感受到對方的絕望。
即便身處劫掠船,格拉也從未哭泣。
雄蟲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看向面前的核心種。
當薩克帝伸手擦去那些淚水,他看見格拉的唇微微翕動,口型無聲地開阖。
他分辨出那是一句人類的通用語。
被雄蟲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對不起。”
對方說。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