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族往往遵循白日活動,夜晚回歸巢穴的習慣。
入夜後的Ja相較于白日的繁忙,顯得更加空蕩清冷。
從地表蔓延到地下的巢穴層層疊疊,随便掀開一個就能爬出來一堆蟲子。
格拉把最近整理的核心基因族群的信息和人類星艦的消息打包發給薩克帝,然後陷入一種輕度焦慮的等待狀态。
對方留下一句“晚上兜風”的承諾後,便帶着短翅種們一頭紮進組會環節,開始複盤下屬們這幾天的工作表現。
最近薩克帝花了大量時間在地下,能源石提純全靠瑟臨和他的同伴盯着,好在短翅種相當靠譜,工作也十分努力,在半脫管的情況下保持了能源石産業鍊的有序運轉。
核心種深谙與其事事過問累死自己,不如帶出靠譜副手、抓大放小的道理。他即将離開Ja,可以将這段時間當成提前演練。
事實證明,他把自己關在地下的第一個小循環,瑟臨的确很方。
蟲子們習慣了有事找領導、不會的地方有領導兜底,結果核心種明确表示“我在忙,你們按照之前的安排和流程看着辦,沒大事别給我發通訊”之後,短翅種們心驚膽戰地經曆了幾天兵荒馬亂的生活。
所有管理層的蟲子圍着瑟臨,七嘴八舌讨論什麼情況可以稱之為“大事”。
好難猜。
然後他們就習慣了。
無論人類還是蟲族,抗壓性就像吸了水的海綿,擠一擠總會有的。
與此相對的是恺,這隻天選打工蟲一下子少了壓在自己頭頂上的大山,瞬間活躍,整出很多超常發揮的操作,數天之内拉着黑市貿易商敲定了好幾筆中低等能源石的大單。
他的合作對象也充分展現了,“隻要資源到位,想買顆星球我都能給你整來”的彪悍作風。
在貪婪這一毛病上,蟲族和人類如出一轍。
利益夠大,什麼東西都敢拉出來賣。
武裝種們對安貢的勝利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态度,讓敏銳的貿易商們早早嗅到了商機。
——所以能源星的擁有者确實和這隻外來的黑色雌蟲達成了共識。
并且還不是一邊倒的管轄,而是彼此讓利的合作。
薩克帝先把恺敲打了一遍,防止他的貪婪蔓延過頭、搞出什麼無法收場的爛攤子,然後給完棍子給甜棗,又誇獎了對方這段時間付出的努力。
中等種面對這種連打帶消,已經學會了自我CPU,在工作得到認可時激動異常。
開完組會的核心種同那批暫時滞留在Ja的灰翅族群的技術蟲聊了兩句,大多是關于如何優化之後生産線的問題。
對方提出的新方案花費巨大,但在原有的能源石轉換利用率的基礎上,可能再次提高百分之零點五到百分之一的産能,這個數值令他心動不已,鼓動那批搞技術的蟲子趕緊捏個具體議案和分析報告出來。
大半天的時間被用于東奔西走,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加急事務,薩克帝剛準備收工回巢,就看見了跑來能源石提純基地、扒在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的肖。
這隻雄蟲恢複得很好,惶惶不安的情緒逐漸消失,變得不再那麼畏懼外界的一切。
往常見到他,對方總是和一些雄蟲同伴們在一起,或者是同短翅族群紮堆相處,像今天這種完全孤身一蟲的情況相當少見。
于是薩克帝遠遠地同對方打了個招呼。
“找瑟臨?”
他問道。他想起自己把所有的短翅種都抓來開複盤會議了,難怪這隻淺棕色的雄蟲會獨自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肖還是有些怕他,局促地點點頭。
就在核心種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雄蟲卻出乎意料地叫住了他。
“請、請等一下。”
肖結結巴巴地說,糾結到尾巴左扭右扭。
他看着邁步到一半又收回來的黑色雌蟲,整隻蟲因為擰巴和畏懼而發出難以抑制的嗡嗡蜂鳴聲。
然後薩克帝就見對方深吸一口氣,憋住,用很大的聲音——比平時大得多——快速地說道:“謝謝你!”
核心種被吓了一跳。
肖平時和任何蟲說話,都像小貓崽子嗯嗯唧唧似的,與格拉在一起的時候更是通用語都不怎麼說,每天牛皮糖一樣黏着對方嗡嗡叫。突然來這麼一句超高音量的道謝,瞬間震住了彼此。
雄蟲自己看起來也被吓到。
“不用謝?”
短時間内沒搞懂對方因為什麼而道謝,但薩克帝本能地先作出了客套的回答。
“瑟臨和格拉告訴我,是你從喀……喀特拉手裡救了我。”
提起那個名字,雄蟲依舊畏縮着顫抖了一下。
“還有一隻叫卡塔的蟲,你們接住了我,你打敗了喀……打敗了那隻可怕的蟲子。”
“格拉說你為此受了很重的傷。”
肖小聲說。
他的尾巴顫抖着,緊緊地盤在腿上。
“為了救我、為了救短翅族群才受的傷。”
“他說你是一隻很好很好的蟲。”
薩克帝的鞭尾也忍不住掃了掃。
他有點尴尬,也有點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身為人類的時候,他見過很多人流着淚親吻紅太歲的艦甲,也見過很多人咆哮着咒罵他不得好死總有一天下地獄,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宇宙各個角落中微不足道的尋常小事。
但是白色的雄蟲好像将他想象成了什麼易碎品,勤勤懇懇地告訴每一隻蟲子他做過的事情,将他随手撒出去、自己都沒當回事的微薄憐憫心當作一顆顆寶貴的種子埋起來。
“沒關系。”
他說,笑了一下。
“現在你們歸入了我的族群,我隻是在庇護自己的下屬。”
他走近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