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雄蟲已經入睡。
核心種幾乎是悄無聲息地起身,在不驚擾到對方的情況下離開巢穴。
就像融入夜色的矯捷豹類那樣,高大的獵食者在移動時從未發出任何響動。
出門前薩克帝最後回頭看一眼,格拉緊緊地抓着那些小毯子,将自己整個蜷縮在柔軟的織物間,拱成小小的一團。
這是第四個夜晚。
好像睡眠這個概念從薩克帝的詞語庫裡消失了。
一直翻來覆去會吵醒自己的伴侶,他不得不爬起來找點事情幹。
灰翅族群的核心星域在刨除那些傳統審美的駁接軌道後,幾乎是薩克帝見過的環境最好、最不掉san的蟲族栖息地。
他們所居住的巢穴建築群後面,甚至還有一片小小的湖泊。
為此他曾經問過那隻銀灰色的高位種。
對方冷淡地看他一眼,回答:“我閱讀了人類的兒童健康成長心理學課本。”
很好,某種意義上他們是一對難兄難弟。
他滿世界撲騰去琢磨蟲族的生理學,而他的老闆已經自學完了一整套兒童心理。
蟲子并不像人類一樣有那麼多條條框框。
這處巢穴群之前是克拉克的私産,現在随着對方的身份水漲船高,成了新一任亞王蟲的私産。
薩克帝直接泡在湖裡。
這後天開鑿的工事沿着湖邊棧道鋪滿了石頭,不會一腳踩進淤泥中。淺水區足夠寬闊安全,就算當場扔一堆小朋友下水也不會發生意外事故。
夜晚湖水很涼,湖岸一圈生長着蘆花般的東西,卻比人類所熟知的類似物種更加高大。
薩克帝忍不住好奇地薅了一把,發現那些白色的絮穗完全不會掉落。
非常理想的觀賞型植物。
于是他獨自躺在水邊的草裡,身邊放着一堆摸來的小石頭,打了大半夜的水漂。
換做以前他可能會想要找紅太歲聊聊。
但眼下連這個選項也不複存在。
他隻能仰望星空,順便思考人生……蟲生。
誰知道雄蟲在天亮之前摸了過來。
從窩裡驚醒的格拉發現伴侶不在身邊,立刻驚慌地坐起身,一邊用精神力感知對方,一邊飛快地從巢穴中跑出來尋找。
薩克帝的精神狀态不是很好。
格拉明白這一點。
白天的時候對方很忙,作為眼下的關鍵蟲不得不跑前跑後。
灰翅族群經曆了這次的分裂戰之後元氣大傷,新任亞王蟲還未痊愈,大信息巢也嚴重損毀,眼下靠着紅太歲壓陣才勉強守住整片星域。
人類的星艦無法長期停駐在這裡,一旦大信息巢脫離解體的風險,紅太歲就得立刻回歸人類陣營。
兩位控場的蟲,克拉克與薩克帝,幾乎是把時間掰成秒來用,重新整編軍隊,接管新版圖,将原本跟随着克裡沙的那一部分也并入手中,并且順便計劃着徹底摁死外圍的鄰居們。
然而每到晚上,他的伴侶都無法入眠。
有時候格拉從睡夢中醒來,依然能看到對方睜着眼睛正陷入沉思。有力的手臂仍舊摟住他,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想親親對方、貼貼對方,告訴薩克帝一切都會沒事的。
于是當他一路找到蘆花叢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見高大的雌蟲正躺在水和葦草間,身邊堆着很多還沒有扔出去的小石頭。
漆黑的蟲翼整個鋪張在水面,鱗粉反射着微弱的光。
在對方站起來之前,格拉直接撲通一聲跳進水裡,小狗刨水一樣劃拉着來到對方身邊。
核心種一把抱起白色的蟲子,眼下的水溫對于雄蟲來說還是有些涼了。于是薩克帝讓對方騎到自己的身上,坐在他的胸口。
“你怎麼來了?”
他問。
“沒看見你。”
格拉摸摸對方的臉頰,和伴侶纏了纏尾巴。
氣溫确實有點涼,但雌蟲因為煩躁而體溫比平時略高,很好地彌補了這一不足。
“我發現窩是空的。”
“抱歉。”
鱗尾同對方纏在一起,薩克帝低低地歎了口氣。
“我擔心吵醒你,就出來了。”
“沒關系,我可以和你一起曬曬月亮。”
雄蟲飛快地說。
結果說完才想起來核心栖息星域是沒有環繞衛星的,也沒有月亮。
隻有遙遠的星光投射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零散的波紋。
“你因為見到紅太歲而難過嗎?”
輕聲地問着,格拉讓彼此的尾鞭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見到它之後,你變得無法再開心起來。”
“你想念之前的朋友嗎?”
“不是因為它……或者他們。”
摸摸對方的腦袋,薩克帝打消這一誤解。
“是我自己的原因。”
“而且我想紅太歲應該也是有些悲傷的。”
“在它的眼中,我可能更像一個駁雜體吧。”
“一份摻了雜質的、拷貝了記憶碎片的數據記錄。”
薩克地笑了笑,将手臂枕在後頸下面。
雄蟲最初好好地坐着,然後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趴到了他的身上,頭貼着他的頸側。
哪裡有那樣的生與死的河流可以輕易跨越,逝去的終将逝去。
命運從最初便不接受任何愚弄,屬于昔日的一切永不回還。
“這一切不會幹擾我的判斷、打亂我的計劃,隻是每天偶爾有那麼幾個瞬間我會搞不清楚自己是誰。”
“你是我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