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屬于哪個族群呢?”
靜谧的夜晚籠罩着栖息巢穴區,格拉提出了一個他好奇已久的疑問。
“我是說現在的你。”
雄蟲以半異化的形态蜷縮在絨絨毯中,貼近自己的伴侶。隐晦的花紋如同暗紋,遍布翅翼和身軀,仿佛雪地上淡淡的痕迹。
非常好問題,薩克帝壓根答不上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具身體是從哪裡挖出來、又是怎麼跑到劫掠船上去的。
人不能動手太快,不留活口的壞處就是他也搞不清楚來龍去脈。
“我不知道。”
斟酌着向對方解釋,薩克帝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沿着對方的脊背撫摸,激起細微的哆嗦。
被摸到舒服的地方,白色的鱗尾就會緊緊地纏在核心種身上,一會收緊一會放松。
“但是我有一些大緻的猜測。”
“等到眼下的事情全部做完,我想再去一次卡姆蘭。”
他要親眼見一見法赫納的殘存模型。
數據天穹的人格上傳失敗,是他全新人生的開端,卡姆蘭則是連接起所有猜想的所在。
“我想和你一起去。”
格拉靠在他的懷中,抓着核心種漆黑的尾鞭玩,一片鱗一片鱗地數過去。
這可以輕易扯下敵人頭顱的兇器,此刻收起所有倒刺,戰鬥狀态中豎起的骨節全部蟄伏下去,以一種溫馴的狀态被雄蟲抱在前肢間。
“我們一起。”
薩克帝沒有問對方會不會害怕回到那個曾經帶來傷害的地方。
他的伴侶想要再次前往卡姆蘭,那麼他會确保所有不好的記憶被新的旅程所取代,雄蟲之後每次提起群星的墳場,都隻會想到沿途那些漂亮的行星和曾經無暇顧及的風景。
“處理好核心基因族群的事情,我就安排個你我都有空的時間。”
格拉很困了,但仍舊不想睡。
于是雌蟲細細地同對方說着白日裡發生的一切,關于他接下來想做的事,以及對于鳌種和閃紋種的一些顧慮,同時慢慢地拍着雄蟲。
對方幾乎進入夢鄉,時不時小聲地回應一句。
“克拉克沒有因為你的話生氣嗎。”
半夢半醒間,格拉發出輕微的嗡嗡蜂鳴,因為雌蟲有力的懷抱而感到安心,如同陷入一個過于柔軟的夢裡。
“他之前在找繼承者。”
薩克帝低沉的聲音散落在夜色裡。
“他不确定自己能夠在死鬥中活下來,所以會本能地尋找一位繼承者、一位可以托孤的合對象。”
人類是無法統領灰翅族群的,高位種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以克裡曼為首的武裝種,心态則遠遠不夠成熟,想要獨當一面尚且為時過早。
所以克拉克沒得選。
他不得不在曆經了一段時間的觀察後,選擇于一隻低等星出身的奇怪蟲族身上下注,去賭對方不合時宜的道德心和野心會成為鎖鍊,會在必要的時刻出手扶住将傾的灰翅族群、出手幫一幫他的愛子。
不是任何蟲都能湊夠必備條件:充裕的野心,足夠的道德,強大的能力……這些足以篩掉一大批如喀特拉一般有勇無謀或者殘暴成性的家夥。
“所以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沒有擰掉我的頭、還能耐着性子對我的那些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薩克帝本人挑選繼任者的時候同樣如此。
太過固守規矩、清正廉潔的克萊因壓不住那些老牌世家和狡猾的大臣;能力和權力都足夠的葉慈元帥年事已高,步入衰老期的強硬老人時日無多;伊芙琳本身有着一些不足,優渥的家世在某些時候會化作她前進的阻力,但相較于她的個人能力、果決的性格,以及正盛的年齡而言,這些弊端顯得微不足道。
毫無憐憫心的執政者和憐憫心泛濫的執政者同樣可怕。
前者将人視為消耗品、玩賞品、交易品、權力的附屬品,卻唯獨不是人本身。而後者則會看不清現實,打着仁慈的名義,搞出來一大堆需要全人類共同承擔的爛攤子。
介于兩者之間的則是倒黴蛋——因為這部分人要學會自我消化,走自己的路,然後咽下那些難以承受的苦果。
栖息巢穴區的夜晚很安靜,幾乎聽不到嘈雜的聲響。吃了太多苦果的薩克帝抱着睡着的伴侶,反複盤算關于未來的計劃。
貪婪是所有生物的通病,他也不能免俗。
既要又要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很富于吸引力。他的欲望剛因為和紅太歲的相遇而消停一點,便立刻又開始了觸底反彈,完全擺爛不了一點。
足肢種和闊翅種的生存環境都讓他很不喜歡。
而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一向不會忍着,都是直接動手。
在黎明到來前,黑色的核心種差不多做出最終的決定。
他需要盡快同克拉克商議這件事,然後給鳌種和閃紋種發去通訊——沒有任何談判是一兩次就能結束的,坐在談判桌兩端的雙方像是在進行漫長的拉鋸,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掰扯各種令人煩躁的事情。
更何況他所求的,顯然會觸及另外兩支核心基因族群的底線。
無論如何他都得先和自己的老闆達成共識。
而他的塑料老闆此刻已經在宇宙裡漂了兩個小循環,幾乎從不落地,除了推圖就是推圖。
仿佛太空是什麼滿含吸引力的新宿舍,戰争狂的名号被徹底坐實。很難說第四象限區的推進成果裡,對方貢獻了多大的力量。
偶爾回一次巢穴區,銀灰色的雌蟲也來去匆匆不留蹤影,快得就像灰翅族群閃擊第四象限區的作戰風格。
出發前,趕到駁接軌道的藍眼睛的人類拉住即将登艦的薩克帝。
這算是最出乎意料的一件事。
亞瑟微微笑着同對方問了個好,然後一本正經地請他幫忙帶句話給高位種。
“如果在下一個日落到來前,他依舊不願回來,也不願意見到我,我會搭乘武裝種換值前往能源星的飛船離開。”
被冷處理的人類絲毫沒有生氣,隻是溫溫和和地述說着一個既定事實。
“克裡曼告訴我,新一批武裝種要過去接替換下之前的同伴,到了Ja我再想别的辦法前往人類的星域。”
“我不能逼着他遠離自己的巢穴、放棄正常的生活。”
即便核心種以狐疑的目光審視他,對方也不曾愠怒。
“我對他的愛并非建立在強迫和傷害的基礎上——請别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搞一些欲擒故縱、故弄玄虛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