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
核心種沒有按時歸巢——最近這種事情成為了家常便飯,推圖向來不會以個人意志為轉移,也沒辦法遵循到點下班從不711的規律。
好在薩克帝每次都會給雄蟲傳個信息,讓對方不用等自己,并且附上一個大緻的回歸時間。
收到訊息時,格拉正身處駁接軌道。
人類依舊缺乏血色,尚未恢複到完全的健康狀态,雄蟲自告奮勇地想要幫他提那箱少得可憐的行李,結果跟在他們身後的恩納一把将東西拎了起來。
格拉:“……”
他徹底忘記這對兄弟警衛裡有一隻中等雌蟲,并且力氣大得離譜。不久前對方還黏在他懷中撒嬌唧唧叫,突然一下子轉去了筋肉賽道,實在是讓蟲無法适應。
“我們馬上出發。”
一名高大的武裝種過來喊人類登船——很巧,對方是跟着薩克帝跑了一趟卡姆蘭的武裝種小隊的成員,準确來說,是當初被核心種從模拟賽中一槍狙下來、并且給嘴裡塞了枚電漿器的那位倒黴蛋。
他對于既沒有翅翼也沒有鱗尾的人類呈現出一種擺爛的态度,主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必要時還會主動詢問兩聲。
前往能源星換班的灰翅們使用的是普通駁接軌道,在戰争進行到一半的當下,所有需求都要為出征的艦隊讓路。
他們不得不在更偏遠的地方登船。
“來了。”
青年回應一句,從一路跟在後面的恩納手中接過箱子并道謝,然後再度轉向白色的蟲。
“晚點見。”
人類笑着說,藍眼睛流露出柔和的情緒。
“如果下次薩沒有帶着你一起出現在卡姆蘭,我會同他據理力争的。”
“咕唧。”
一把抱住對方的雄蟲沒忍住,發出輕輕的鳴叫聲。
他還是不喜歡分離,無論何種類型的分離都會令他難過。就連那根一向精神奕奕、搖來搖去的尾巴也耷拉了下來。
“我會很想很想你。”
一邊說,格拉一邊嗅嗅自己的朋友,像是要遵循着蟲的習性用信腺仔細地記住青年的味道。
和人優先依賴視覺不同,蟲族更偏重于使用信腺區分同伴的氣息。
他們對于溫度、濕度、信息素的敏感度遠遠高于人類族群。
就算贊美外貌,蟲子們也基本會誇獎對方的翅翼強健、鱗片光潔、尾鞭有力,對于臉的形容大部分時候隻能勉強擠出一句“拟态完美”來。
“我該走了。”
青年最終還是伸手拍拍雄蟲的後背,給了友人一個完整的擁抱。
“别擔心,再怎麼說我們都身處同一個銀河系。随時串門,保持聯系。”
過冷的笑話終于讓格拉笑了起來。
“下次見面的時候,你要變得健康。”
他一臉認真的表情。
作為回應,青年點點頭。
格拉一直目送對方轉身走向運輸艦。
人類向等在一邊的武裝種再次颔首打個招呼,表情相當坦然,又低聲說了些什麼。
深灰色的雌蟲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配合着動作比出一個手勢。
對方在詢問航行線路,格拉了然——到處亂爬的精神力觸須,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将各種情緒送過來。
“亞瑟·西蒙斯。”
正當人類即将踏入登艦口,有聲音從後方傳來,連名帶姓地喊出了對方的全稱。
圍剿闊翅種和足肢種的艦隊降落在駁接軌道的另一側,離普通船隻的啟航點有些遠。
然而灰翅族群的栖息星域設置了時間河港口,直接銜接起任意兩處地點。
通路打開一瞬,又再度閉合。
銀灰色的高位種大步走過來,面無表情。
在過去十數個大循環的相處中,實在是很少出現這種狀況。
武裝種、格拉、警衛兄弟,和提着箱子的人類同時回過頭去。
如果用人類族群的常識去衡量,一般隻有在一方發怒的情況下,才會使用全名而非昵稱去稱呼另一方——這代表着有人要挨揍了。
但青年沒有這種常識。
他隻是愣了一下,收回邁出去的腳步,然後将行李放在地上。
“你回來了?”
西蒙斯下意識地看了看對方身後:“薩沒有同你一起嗎?”
“隻有我。”
克拉克的聲音中聽不出情緒,翅翼和尾鞭全都收斂垂落。
不像雄蟲那樣擁有逆天的精神力,然而青年就是能夠明白,自己的撫育者此刻正處于異常狀态。
“你在生氣。”
人類同武裝種說聲“請稍等”,然後三兩步走到站在那裡的高位種身邊,仔細打量對方。
無論如何,他先一步承認了錯誤:“抱歉,你之前一直很忙,我不得不讓薩幫忙轉達一聲。”
這着實是個委婉的說法。事實上,受到文化沖擊的亞王蟲直接斷聯跑路,一口氣在宇宙裡漂了整整兩個小循環。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看一眼木頭般僵立在那裡的武裝種,發出指令:“你們先走,他留下。”
然而下一秒,人類拉住了他的手。
“我會一起走。請先等等。”
前半句話青年是對着銀灰色的雌蟲說的,後半句則是對着一臉“好想死”表情的武裝種說的。
這下灰翅族群的亞王蟲真的變了臉色。
在他發作前,人類已經快速且熟練地進行施法打斷的操作。
“我準備回人類的星域進行一段時間的治療。”
人類笑着去牽對方的手臂,以微小的肢體觸碰去消減雌蟲的怒火、轉移注意力。
治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将對方逼得太緊了,需要留點空間和時間讓自己的撫育者緩一緩。
畢竟是他圖謀在先,而被圖謀者則是平地驚雷。
多年的相處讓他相當清楚對方的性格,一味逼迫隻會讓年長的雌蟲鑽入牛角尖。
“對不起,我并非有意讓你誤解。”
高位種的心情十分複雜。
人類的心智成熟,并且聰慧,除了最開始沒辦法說話的階段,其它時間大多異常省心,一度令其以為所有的人類幼崽都是如此。
結果順風順水地過了十八年,叛逆期雖遲但到,并且一上來就是把他炸得頭暈眼花的猛招。
“是因為我這段時間的态度嗎?”
克拉克終于再次開口,一向沉穩柔和的聲音裡帶着不太明顯的疲憊。
但青年完全沒給他自我反省的機會,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接下來的話語。
“不是。”
湖水藍的眼眸毫不回避:“你已經做得足夠好,克拉克。”
“比其他任何人、任何蟲都要好太多,請不要因為不屬于你的原因而苛責自己。”
“我有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比如接受更完善的治療。”
“我原本應該跟随紅太歲一起,卻因為不舍得而選擇了更加任性的做法。”
亞瑟仍舊牽住對方沒有放開,而這一次高位種并未抽回手。
“并非因為你的态度——我自作主張地來到這裡,自作主張地想要更久地留在你的身邊,現在又自作主張地臨時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