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他被溫柔的情緒蒙住了眼睛,而雄蟲從未有機會聆聽更為深入的部分,他們彼此都是充滿弊病的個體,第一次學着以對待伴侶的方式去表達愛意,跌跌撞撞,滑稽可笑。
但實際上,混進來的雜質消減了他對于蟲族的恨意,卻從未改變其本性。
就像無論遇到怎樣的事情,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壓制下情緒波動那樣,野心和欲望寫在他的靈魂上,是他的第二張個人簡曆。
新一輪的掃蕩就此拉開帷幕。
鋪天蓋地的灰翅降落于核心巢穴。作為曾經戍衛王蟲的好戰種群,它們的攻擊性一向強于其它同類。
連續三天沒有閉眼的核心種提着殺傷力巨大的粒子炮。
正是這枚武器撕開了地表原本井然有序的防禦網,将黑壓壓的蟲潮放進鏖殺的樂園。冷兵器熱兵器爆開在一處,全部處于深度異化狀态的武裝種露出尖銳的獠牙。
有那麼一瞬間,作為領隊緊跟其後的克裡曼,以為站在前方的核心種在笑,但他很快便發現這隻是自己的錯覺。
蟲族在深度異化形态下是很難模仿出拟人的情緒的。
深黑的雌蟲隻是毫無表情地,看着所有的事物坍塌。
“彙報。”
對方說。
于是灰翅們飛快地報出推進情況和傷亡數量,損毀的巢穴固化成街區掃蕩完成進度,擊殺的異獸雜交種簡化成一連串無關緊要的數字。
眼下的核心種不再是笑嘻嘻地在模拟賽中喂給灰翅成員一嘴電漿器的壞東西,也不再是有條不紊地指揮将受傷雄蟲送去治療艙的垂憐者,更和夜晚小巢中抱住伴侶輕輕搖晃的溫柔存在毫無關系。
來時的路鋪開無盡的殘骸與融化的瓦礫,濺落的酸性血液腐蝕出層層疊疊的螺旋花紋。
紅色的火焰燃燒在它金色的瞳孔中,和背景中紛亂燃燒的天空混為一體。
銷毀掉那多愁善感的心,不再沉迷于七情六欲,如垂死的動物般掙紮不休。
這是踩着人類、踩着蟲族上位的異端,真正解除嘴套的模樣。
他即紛争。
“把亞王蟲從巢裡拖出來。”
漆黑的尾鞭拂過滾燙的地面,核心種平穩地前進,發出下一道指令。
最瘋狂的激進做法和最冷靜的語氣對比鮮明,他擡手給撲過來的異獸雜交種補上一槍,毫無猶豫地徑直走過跌落的屍體。
白發斑駁的葉慈元帥曾經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歎息,看向自己那過于年輕的學生。
勇猛,信心充沛,急切地走上一條危險的道路,僅靠搖搖欲墜的道德去約束那不受控制的攝取欲。
太早到來的成功和V217的毀滅,讓這頭野獸缺乏被牽制的缰繩。
“執政者應該盡可能地創造一個弱者也可以活下去的社會。一個種族是否步入文明,不應該以其頂端的人的生活為标杆,而應以最底端的弱者的生存環境去衡量。”
老人看向他,沒有生氣,也沒有批判他的行為,隻是慢慢地同他述說一些事情。
這不是發生在帝國元帥和紅太歲同調者之間的對話,更像是年長者注視着所關愛的後輩。
“你憤世嫉俗、認為自己與衆不同……可其實每個人并沒有什麼區别。我會死去,你會死去,戰争中成百上千的人同樣會死去。”
“如果你不去聽、不去俯下身體,那些弱者的哭聲即便再響亮,也同你毫無幹系。”
“聽聽那些聲音吧。”
對方說。
“在你将自己和敵人全部燃燒殆盡之前。”
之後他給自己戴上名為克制的咬具,時刻将私欲束之高閣。
覺得自己的一切自厮殺中得來、因此行為足夠正确、足夠正義、足夠理所應當的男人低下頭、雙腳踏上泥土,去仔細聽每一聲代表着苦難的哭号。
他保留下那些戰争的殘骸,在每一個夜晚反複凝視,就像潰爛的傷口時刻作痛時刻示警。
“找到亞王蟲。”
再次重複命令,薩克帝直起身體。
“異獸雜交種全部清除。”
“投降的闊翅種集中看管,不允許私自擊殺。”
服從于他的灰翅武裝種如同獵兔犬一樣轟然散開,按照工事圖蜂擁蹿入那些巢穴中,每一隻都想搶先将獵物拖到自己的主人面前。
堅硬而鋒利的鱗翅垂落,深黑鱗甲的蟲于倒塌的高台前坐下來,懷抱着轟開星球防禦網的沉重武器。
就像其曾經盤踞在安貢的王座、盤踞在紅鹿宮的圓桌前那樣。
他短暫地閉上了金色的眼瞳,于疲憊中陷入轉瞬即逝的小憩。
建築物燃燒的哔剝聲仿佛潮水般将核心星域包裹。
在下一個黎明到來前,一切将重新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