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犧牲部分民衆的福祉,以謀求更大的利益——在這個問題上,闊翅族群的亞王蟲顯然和薩克帝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
所以對方活得年輕又健康,能跑能跳活力四射。
反觀曾經作為人類的那一方,年紀輕輕就陷入了躺在床上等待撲街的境地。
為此核心種不得不感歎,内耗使人死得早,外耗讓蟲長命百歲。
他非常看不慣這種快樂的生活狀态,決定手動壓縮一下對方的生存時長,下手相當黑。
嚴格來說,薩克帝的格鬥經驗很大一部分并非來自于他的從軍經曆,而是源自他早年颠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生活,因此和正規科班出身的打法大相徑庭。
生活從來不講究點到即止、也不會在繳械後握手言和,現實是如果他打不赢一群人高馬大的混蛋東西,頭破血流趴在地上沒錢付醫藥費的就會是他自己。
他血管裡流淌的是被稀釋過無數倍的舊王朝的血,還是街頭野狗的血,在那種時刻都顯得無足輕重。
一個人在功成名就後,周圍的贊美者會拼命對他的過往做出找補,想要界定出一些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部分;但當他默默無聞時,根本不會有誰在意一塊路邊不顯眼的土疙瘩。
因此奠定他本人性格的很大一部分基石,都浸潤着心黑手狠的顔色。
激進且不留退路的做法,在他所偏向的戰術和行動策略中,往往也能窺見端倪。壓上足夠大的代價,赢取足夠大的籌碼,公平合理,天經地義。
讓他的命運走向拐往不同方向的,是V217這顆默默無聞的小行星。
一顆靠近後期革新派軍事基地的宜居星球。
原本隻是想搭乘走私船,以黑戶的身份前往高等星域的未成年人,在遇到稽查時直接露了餡。
他花光依靠違法送貨得來的所有微薄積蓄,換取了一個擁擠如沙丁魚罐頭般的貨艙位置,和一套漏洞百出的身份證明。
那時他挑選電子假證的水平,還遠不如後期參軍時娴熟。
逮到他的是克萊因·楊的母親。
對方就職于V217的海關部門,專門檢查核對往來的所有運輸船,直接将那一批偷渡者全部揪出來,而他是其中唯一的兒童。
早死的雙親,薛定谔的家,從未有過的故鄉,光棍的他。
全宇宙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完美符合黑戶定義的存在。
這讓芬利·楊女士連遣返或者拘留手續都沒法順利辦理。
可能是因為自己有一個同樣年齡的兒子,那位表情嚴肅但實際上性格溫和的女性,最終想辦法為他申請到臨時居留證,并代為繳納了高額罰金和保證金,成為他滞留在V217時的法律意義上的監護者。
聯邦在走向末期的時候,漏洞百出,一個中等宜居星的居住機會不是太難入手——前提是有人願意付費。
薩克帝一頭栽進普通人眼中名為“正常的生活”的環境中:一對會偶爾争吵但是彼此愛着對方的監護人,一個同齡且古闆的好學生玩伴,平安穩的成長環境,以及一間專門為他收拾出來的幹淨整潔的小卧室。
在此之前他沒辦法想象人類會擁有一個窗明幾淨的房間,他還以為所有人生來都是一灘爛泥,争搶撕咬暗無天日。
然後他在那裡居住了幾年,再也沒有提起之前試圖移居高等星域的想法。
V217成為他出生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故鄉。
他的鄰居們喜歡種菜、種花花草草,在得知他的個人經曆後,經常熱情地塞過來各種食物——最開始,其中的大部分他都叫不上來名字。低等星見得最多的甚至不是整塊的廉價合成口糧,而是合成口糧的碎渣。
所以人是能夠吃飽的。
人是可以被愛着的。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對克萊因嫉妒得幾乎要發了瘋。
對方擁有他夢寐以求的一切。
他穿着撿來的露底鞋在泥水橫流的幽深小巷中送違禁品時,克萊因坐在課堂裡認真上學。
他和同齡甚至更年長一些的孩子,因為廉價的資源而打得頭破血流時,克萊因坐在餐桌前陪父母吃飯。
他終于湊夠了偷渡的船票前、孑然一身走入密不透風、可能死在半路的貨艙中時,克萊因結束了初級教育,從第一所學校順利畢業,開始為進入接下來的新校園做準備。
他猶如來自于荒原的一隻野獸,流着野蠻的血,掌握着野蠻的法則,同文明社會徹底割裂,對于優等生那些“你要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的說教嗤之以鼻。
但命運對他總是時好時壞,往往會在最低谷的時候給予他一線希望,又會在人生最高/潮的時候一腳将他踹下去。腦子和狠勁同時具備的他,終于在克萊因升入中等教育第二年的時候,趕上了對方的學習進度,成功辦理入學手續。
不完整的記憶令他無法連貫地回憶起曾經,卻依然保留了部分深刻的片段。
比如在進入學校就讀的第一周,他就将堵着克萊因找茬幾位年長學生打進了醫療所。
那時人類和蟲族早已經開始彼此撕咬,宇宙變得不再太平,連原本的安全星域也經常會爆發一些流血慘劇,保守派和革新派的矛盾初見端倪。
芬利·楊女士被學校傳喚,匆匆趕來的她看見了自家一臉嚴肅的兒子、渾身是刺的黑發監護對象,以及幾個鼻青臉腫的倒黴蛋。
回去的路上,薩克帝做好了無數種準備,他可以接受被訓斥被責罵被指摘。
但是關上家門的芬利·楊女士俯下身來,沉默着給了他和克萊因一人一個擁抱。
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行為。
就像他一度不能理解鄰居們送過來的小黃瓜、小土豆、小圓面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