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給我。”
深灰色的武裝種領隊向着下屬伸出前肢,單臂提起沉重的燃燒槍。
厮殺中的雙方領袖撞碎通道,沿着斜坡一路滾向更深處。除了原地看押敵方敗落者的部隊外,其餘的蟲不得不緊跟對方的行迹一路追趕。
“這裡無法使用大殺傷力的武器。”
同為灰翅的部下顯示出猶豫,但依舊将裝備交給對方。
“我們處于巢穴區的正下方,一旦坍塌會把所有蟲都埋入地下。”
“我知道。”
克裡曼的聲音毫無波動,移動速度極快,同時代薩克帝做出指令。
“做好準備。如果薩打不赢亞王蟲,就立刻将他替換下來,由我們砍了對方的頭。”
每一隻灰翅聞言,都下意識地放慢步調,展露出“啊?這不符合規矩吧”的猶疑。
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在下克上的死鬥過程裡。外界力量的插手,無異于宣告了挑戰者的敗落與毀約。
但克裡曼很直,直到不會讓思路拐彎,在言行如一方面堪稱楷模,向來都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做。
“我理解規定的重要性,但我不想讓他死在争鬥中。”
他說。
慕強的天性破天荒地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出了讓步。和觀看Ja的大祭祀場中的挑戰賽時充斥着激動與好戰情緒的經曆不同,直系的心态同樣在發生轉變。
“我想讓他活着。”
“我要讓他活着。”
所有灰翅面面相觑了一小會,然後繼續跟上領隊的步伐。
“沒事,就算我們動手,也沒有蟲會知道。”
移交武器的下屬小聲說。
這一小撮灰翅交頭接耳,仿佛達成了某種狗狗祟祟的共識。
他們是跟着核心種推圖次數最多的部隊,幾乎從零開始打配合,然後磨練至完美狀态。
“我們可以把對方揍到爬不起來,然後讓薩去砍腦袋。”
一旦思路打開,這種作弊方式就顯得刺激起來,是其它蟲都沒玩過的花活,主打一個有理有據還合理。
克裡曼:“……”
即便是他,也對這個欲蓋彌彰、掩耳盜鈴的提議無語了一瞬間。
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但是好像又有哪裡不太對。
事實上,薩克帝本人眼下不太需要幫助。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帶來的蟲暗搓搓地準備違反天性,就像小學生背着老師吃零食一樣,激動地盤算着搞出什麼場外援助。
他正因為劇烈運動而體溫攀升。
雌蟲的體表溫度一向偏低,此刻卻因為異常事态而變得溫熱,如同恒溫哺乳動物那樣展現出鮮活的姿态。
厮殺的欲望就像從火山口流出的沸騰岩漿,将兩頭惡獸點燃,融化的金屬般激蕩、奔湧,心髒快速敲擊胸腔,将這個種群得天獨厚的身體優勢發揮到極限。
雙方都不啻于用最惡毒、最低劣的手段弄死彼此。
黑色的雌蟲憑借着小一圈的身軀将亞王蟲掀翻在地,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
薩克帝在同等級的核心種裡,算得上強壯高大,但闊翅種比他更龐大。
鋒利的尖爪撕穿敵人的層層護甲,刨出深可見骨的傷口,同時振開的翅膀阻擋住對方尾刺的奮力一擊。
尖鈎與蟲翼撞擊時幾乎濺出火花。
連續的攻擊砸碎對方的一排骨頭,将愈合速度被拖慢,核心種壓低的腰腹和繃緊的四肢強硬而不可動搖。
強大意味着美,從頸項到鱗尾,從撕扯下血肉的副齒到豎立的倒刺,每一寸流暢的線條都如此恰到好處。
那是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物形态,即便在這不斷變化的宇宙中也很難找出第二隻如此精妙的生物。
命運摧毀了易碎的軀體,然後轉手送給薩克帝一雙鋼鐵的翅翼。
他的新身軀被賦予等同于直系的力量,能夠和亞王蟲分庭抗禮,雜糅的基因得到最完美的融合,這并非賦禁锢人類靈魂的牢籠,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進化與衍變。
有那麼一瞬間,缺乏感情地望着敵人的金色眼瞳中帶着傲慢的情态。強硬,無慈悲,且堅不可摧。
薩克帝任由對方發出怒吼,毫不猶豫地再一次将闊翅種按進塵埃,血液從雙方碎裂的鱗甲縫隙中滴滴答答地淌下,在地面燒出螺旋形的花紋。
他憑借蠻力将幾度試圖起身的家夥拖住,尾鞭和軀體一并用力,牢牢壓制着胡亂撲騰的寬闊翅膀和空中亂飛的長尾。
種群與種群間存在着差異。
比如性情溫和的短翅種,在蟲母時期隻承擔後勤和撫育幼崽的任務,因此就算他們的亞王蟲比一般族群成員更強大,依舊很難在灰翅膀手中走過一輪。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此時此刻——闊翅族群并非傳統意義上善于征戰的品種,所以才會被克拉克的部隊追在屁股後面咬得到處跑。曾經戍衛王蟲的兇狠悍匪即便放在整個蟲族的基本盤下,戰鬥力也是爆表的,一向抓着鄰居當糖豆炫。
薩克帝沒想到敵方的亞王蟲對上自己也相當吃力。
說實話到現在他都沒記住眼前雌蟲的名字,
不過他有點能夠理解這腦子有坑的家夥搞出雜交種的原因了。在蟲族這種不夠強就去死的鐵定法則下,無論是克裡沙還是闊翅族群,都對無限增強自身的戰鬥力展現出了極度的迷戀。
即便如此,他這具身體的成長速度還是會在一些時候出乎其本人的意料。
不應該這麼順利。
在争鬥初期他确實感受到久違的棘手,然而随着戰鬥時間拉長,核心種的恢複速度已經明顯快于闊翅族群的雌蟲。
咬下的血肉缺口被飛速填補,斷裂的骨骼嘎吱再生,仿佛他正走在一條不斷加深異化的衍變道路上。
伴随着憤怒的咆哮,敵人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将雙臂迎頭砸下。
如果實打實地挨上這一發攻擊,即便是薩克帝也得宕機數秒。
但他閃避的動作足夠快,以看不清身形的速度飛快地抽身退避。
于是聚力一擊沒有掀飛薩克帝的頭,但打碎了地面和牆壁。
他們砸穿甬道,直接摔進正下方的巨大巢穴中去。
核心種眼疾手快張開翅翼,降低跌落的速度,過高的距離和雜物沖撞仍舊亂七八糟地糊了他一臉。
相比之下,被他掀至下位、摁在身下的亞王蟲更慘一些,脊柱砸在地上的聲音聽得人牙齒發酸。
但對方毫無覺察般,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躍起,同難纏的核心種拉開距離。
闊翅種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腰腹處的呼吸縫也在劇烈張合,兜着圈子擺出防禦姿态。
在薩克帝能夠仔細分辨周遭的環境前,他的目光便被頭頂的事物所吸引。
那是一隻巨大的異獸殘骸。
無數垂落的觸須如手臂般将其挽入懷中,高高懸吊在半空,編織出柔軟的巢窠。
死去的異獸呈現出青灰色澤,探出的鳌肢潰爛,密密麻麻增生的肉瘤蓄滿黑色的汁液,昭示着異種潮汐的污染曾深深作用于這具軀體。
但這并非對方死亡的直接原因——真正的緻命傷位于下腹處,那裡遍布撕裂傷口,有什麼咬破皮肉爬出來,即便時隔很久,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認出拖行的粘膩痕迹。
那些扭曲的肢體斷面呈現出斷裂的骨骼,一旁嵌入式的巨大切割器則宣告對此負責。
厚重刀片可以斬斷異獸堅硬的觸肢,也可以輕易斬斷雜交種的腦袋。
牆壁上布滿緊密的凹槽和卵囊,形态各異的半成品胚胎隔着半透明的膜徜徉其中,活像是巢穴房間生出的囊腫。
最初的新品種蟲族在此孕育誕生。
這是亞王蟲的孵化巢穴。
毫無疑問,被挂在半空的倒黴玩意兒,是闊翅族群搞出來的雜交品種的原始樣本采集體。
薩克帝處于惡心和荒謬之間。
蟲族真的不挑嘴。
能把卵産在這東西的體内,實在是超越了他的認知。
一瞬間他都不知道眼瞎和下半身的幻痛哪個更先到來。往往在他覺得實在無法更進一步時,這個種族就能唱反調似的搞出點全新的、超越他當下認知的傳奇傑作。
闊翅族群的亞王蟲顯然在标新立異的賽道上無蟲能及。
對方不僅選了隻異獸做實驗,還是一隻被異種潮汐污染過的異獸,簡直難以想象新品種的醜東西到底疊了多少層buff。
人類曾經以自身經曆證明了,阿卡夏,異種潮汐,異種污染這些東西沒一個好貨。
不要靠近,靠近會變得不幸。
除了将異種當飯嗑、主張“好兄弟你真香”的白皇帝之外,還從沒有什麼生物能從中讨到好處。
它們很強大,強大到無視所有常識與科學的地步。
但是這種強大從不以人類的意志為轉移,隻是漫無目的地存在于那裡。
潮汐本身不含帶惡意,污染恰巧是它們的伴生物,如果有任何生物恰巧出現在它們出現的範圍内,便會恰巧出現無可逆轉的異變。
很不幸,這一連三個恰巧的組合,對于主張實用主義,且無法應對污染的人類而言,就是依托答辯。
結果居然有蟲搶着選則答辯作為進化方向。
差不多是要讓薩克帝眼前一黑的程度。
介于憤怒和大笑之間的亞王蟲站在自己所熱愛的育種室中,四隻眼睛裡閃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
“你砸毀了我的巢穴,砸毀了我的庫存基因——說不定你還來得及在其中找到屬于你自己族群的一部分。”
“也砸毀了我的幼崽。”
闊翅族群的身體不夠強大,這場戰鬥令棕灰的雌蟲劇烈呼吸,但它依舊發出令人不悅的笑聲。
“但是沒關系,我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樣本。”
在這隻異端的身上,薩克帝感受到了一種毫無雜質的純粹。
純粹是殘忍的近義詞。越意志堅定、不受外物幹擾的存在,越容易集中精力、将自身擺放在最優先的位置。
此等形容并非貶義,僅僅是一種狀态。
而共情和理解有時則需要通過後天培養習得,這二者都意味着讓渡自身的部分利益,以迎合外界族群的情緒需求。
在克裡沙和灰翅族群的亞王蟲身上,都有着這樣純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