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走回來,站在居住巢穴的入口。亞王蟲的栖息處安全且靜谧,不會有其他任何蟲經過。
“肯定會哭着睡着,哭着醒來,然後緊緊地抱住你的腿不願你離去。”
這句話令克拉克看見過去的畫面。
身居高位的直系難免奔波在外,遠赴戰區。即便彼時灰翅由克裡沙掌控,但他依然需要為族群征戰,驅逐所有靠近核心星域的鬣狗群。
每一次出征都成為心驚膽戰的時刻。他無法将人類帶在身邊,為了躲避不請自來的災厄隻能不停換地方将對方藏起來,也無數次在深夜中思考是否要将年幼的愛子送回人類群落所在地。
他害怕回到巢穴時推開那扇門。
斬下了兩枚亞王蟲頭顱、将硬翅族群剿戮殆盡的北方戰場的屠夫邁不開歸巢的腳步,蟲群中每一隻蟲的快樂時刻化作永恒的詛咒與噩夢。
他害怕看見陳舊的痕迹滲出新的血來。
但是人類長大了。
非常聰明的人類謹慎且耐心,并不會像其玩笑中所說的那樣放聲哭泣,而是一次又一次安靜地等待,然後在他出現時撲上來,緊緊地抱住他。
事實上,除了最初的相遇和“丢棄”烏龍之外,亞瑟很少哭。
流離失所的人類孩童太過早慧,每時每刻都在拼命學習一切保命的技能與知識,以減輕離家一方的憂慮。
于是記憶中的血迹漸漸淡去。
“克拉克。”
先一步感受到對方情緒的青年,緊緊握住了亞王蟲垂落在身側的手。
“我在開玩笑。”
藍色的眼睛中浮現出認真的神色,亞瑟抱着年長的雌蟲,這一次他輕輕地親吻了對方:“對不起。”
“對不起,我無意令你感到傷心,請允許我收回這樣的話。”
停滞了一下的雌蟲沒有移動,但他最終伸出雙臂擁住懷中的人類。
“不要收回。”
克拉克低聲截斷了話語。
“你永遠不會令我傷心,也不必因為這種事情道歉,知道你愛着我的這一事實令我無比快樂。”
他說。
“它曾在過去覆蓋住我流血的心髒、撫平那些無法愈合的傷疤,又在遙遠的未來為我帶來了無盡的希望。”
“你從來都是我的驕傲。”
亞瑟摸索着緊緊牽住他的手。
亞王蟲低下頭,生疏地回應了這個親吻。
他将人類藏在黑暗的巢穴裡,像是藏起一株綠色的樹苗,也像是藏起一顆亮晶晶的寶石。
在曆經漫長的歲月後,銀灰色的雌蟲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身處情感的道路分岔口。和曾經被推着走的稀裡糊塗不同,他想收起這顆溫暖的寶石,放進自己的窩中。
青年發出模糊的笑聲。
亞瑟的手指還在撫摸着那雙垂落的翅翼。
“我嗅到您的信息素了。”
人類輕聲說。
這句話對于雙方而言都如同驚雷。
難以克制的喜悅細密地萦繞着年輕人跳動的心髒,幾乎帶來疼痛般的感受。這是比任何語言與行為都更為明晰的直白本能,對方的身體先一步給出了無法隐藏的答案。
“它們就像……一點點加了冰的薄荷草。”
在亞王蟲手忙腳亂地做出收斂前,亞瑟已經先一步摸到了鋒利的翅翼根部。
“請别壓抑,攝入一點點不會給我造成的傷害,還遠未達到戰鬥級别。”
湖水藍的眼眸在昏暗中漾開柔和的神色,青年溫暖的唇貼着那雙閉阖的灰眼睛。
“可以親親您的鱗片嗎?”
得寸進尺的壞心腸人類低低地問,有恃無恐的被偏愛者将自己的愛與繁星抱在手臂間,不讓對方因為羞恥而逃開。
“我覺得您銀色的鱗片非常美麗,就像星塵的碎片,看起來遙遠又冰冷。如果能夠仔細地碰一碰它們,我将非常快樂。”
“你明明小時候每天都……”摸字還沒說完,利刺倒伏的鞭尾便被溫柔地握在掌心,随即貼合上的熱度令強大的雌蟲戰栗。
人類在親吻那野蠻而遒勁的長尾,像是親吻一根隐匿起荊棘的枝。
他将那荊棘編織成訴說愛意的冠冕,抱入懷中,又一寸寸地去撫摸每一片緊張得不知道該收起開始炸開的鱗片,如情人般溫存。
“這是第八百二十一次。”
兩個大循環零三天的時間匆匆流逝,從他們在卡姆蘭重逢以來,青年堅持一件事從未間斷。他承諾要說一千遍一萬遍,就真的日複一日不曾忘記。
“在歲月的面前我們都是平等而渺小的存在,十歲、二十歲又或者是三十歲,對這個宇宙而言隻是一個短暫的瞬息。”
“所以我不害怕,并且在未來依然會将這句話重複千萬遍,直至我與你的靈魂在星海深處同眠。”
亞瑟低語。
他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我愛您,甚于這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