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溫和而渾厚的聲音響起:“不用動不動就下跪,朕又不會吃人。”
雖說如此,但下面的人還是無一人敢動。直到皇帝開口丢了一句平身,衆人這才紛紛站起身來。
初弦偷偷瞧了皇帝幾眼,心底不由吃了一驚——皇帝年過不惑,發色就已斑白了,面上皺紋如同刀削一般,仿佛年歲足足添了二十載。
隻有目光還是如初弦記憶中的六皇子一樣,和藹親切地望向他道:“曾經的小皮猴子不上房揭瓦了,反倒舞起劍來,舞得倒是不錯。朕也算是托太子的福,得以一飽眼福了。”
韓元啟立時又跪下道:“是兒臣之錯,不該忽視政務,請父皇責罰。”
皇帝命他平身,微笑道:“你向來勤勉,偶爾松泛松泛倒也無妨。隻是你與文初有幼年相交之誼,他又救過你的性命,實在不該将他視同伶人一般。”
一旁的初弦插嘴道:“啟禀陛下,我本身就是伶人,再說我不當元啟是客人,隻當他是我的朋友。”
皇帝柔和的目光望向他道:“這些年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朕都聽元啟說過了。确是苦了你了,你也不必再自降身份,朕代他向你保證,你依舊是大将軍府的嫡長子,朕決不允許朝中之人因你的經曆有所非議。”
初弦一時語塞——他從不在意身份高低,但皇帝此刻的話仿佛在提醒他,在鵬安樓的過往已如同污點般烙印在他的生命裡。
等皇帝走後,他在廊下靜靜坐着,一時陷入苦惱之中,連元啟擔憂地湊到跟前都未發覺。
元啟安慰他:“你不要在意别人說什麼,我能護住你。”
初弦在心中吐槽:在意的分明是你們,二弟、父親、皇帝、以及皇宮朝堂所有圍觀的人,甚至是你。若不是你介意我的伶人身份,怎會怠慢我同樣身處鵬安樓的朋友,連為我探病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但元啟後面确實聽了他的話,有做出改正,而且一直待他極好,所以他隻是想了想,沒忍心将這些話宣之于口。
初弦沉默一陣,忽然開口問道:“元啟,太子和伶人能做朋友嗎?”
元啟詫異道:“你為何有此一問?我如今是太子,但你隻是流落在外幾年,并不算真正的伶人啊。”
“如果我說我想要回鵬安樓呢?”初弦苦笑,“如果我說錦衣玉食的日子遠不及我做伶人時快樂暢意,你可不可以放我走,然後以太子之尊與我這一小小伶人繼續做友人呢?”
元啟猶豫着,幾番欲言又止,随後他緩緩道:“如今人們都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應該能明白,若你真正回去了,對你、對我、對大将軍府,還有你心心念念的鵬安樓來說,都隻會是一場災難。”
如果留在鵬安樓中默默無聞度日,初弦遲早會被衛文儀暗地裡害死,若叫他留在太子身邊尋求庇護的話,就再無回到鵬安樓的機會。
初弦忽然理解了清歌去揭下太子尋人令時的糾結與痛苦,也明白為何清歌知曉他安好後就不再來看他了。
既然清歌不再來看他,那他就去找對方,也是一樣的。
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但初弦自認不是個白眼狼,從前他吃清歌的、用清歌的,是到翻身成金主回饋恩人的時候了。
他翻出這段日子以來被賞賜的金銀細軟,握有元啟認真交與他的可以出入宮禁的令牌,趁元啟出城辦事的時機溜出皇宮,雇上輛馬車向城南的鵬安樓駛去。
然而,剛在鵬安樓正門處跳下車,他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