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不想走,他從元啟的沉默中明白對方不願幫鵬安樓的忙。身為中玥國的太子,元啟考慮的事或許有很多,中玥人與南川人的立場之别,皇族與伶人的身份之差,亦或僅是單純地對清歌的敵意——
就如同當他得知衛文儀頂替了自己,以侍讀身份陪伴在元啟身邊多年,他心底也是不好受的。
他下定了決心,轉身對元啟道:“我不與你回宮了,我要留在這裡,直到确保朋友們徹底平安為止。”
元啟道:“那你的平安呢?如果這裡能護住你,你就不會中毒。”
“我的平安在你和衛文儀身上,我不信他會蠢到要魚死網破。”初弦将對方賜予自己的寶劍遞回去,“這把劍暫且還給你。雖然我的家回不去了,但大将軍府大公子的身份還是能唬住不少人的。說起來,其實這裡才是我真正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家人,他們的安危和我自己的同樣重要。”
元啟目光灼灼地注視了他許久,木然地擡手接劍,卻在即将觸碰到劍身的最後一刻放棄,扭身帶着侍從們離開了。
望着元啟離去的背影,初弦心中莫名地難受,清歌再次走到他面前,在他手心寫道:你該和他走的,我們無法留住你,也不該留你。
“清歌你怎麼又要管我的閑事!”本就心情不佳,還被對方三番四次地往外攆,初弦的反骨也起來了,“我現在是鵬安樓的貴客了,你管不着我,我說不走就不走。日居百兩的房費我又不是付不起,從千金裡扣就好。”
他邊說邊往樓上挪,最後回到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鎖死了。
就算是曾經,清歌手中捏着初弦的身契,有許多事也是管不得的。
誰叫初弦的脾氣一向又硬又倔,活生生就是個炮仗,偏偏清歌就愛縱着他。
當年烨城被屠戮之時,清歌初見他就是這副模樣,從未變改過。
屠城令之下,中玥男子年十四以上拉至城郊活埋,初弦因年歲尚小保住一命,卻避免不了在奴隸場如同牲畜般被販賣的命運。
他生得好看,人又機靈,本應是搶手貨,但他不肯對侵略者低頭,數次逃跑未遂,還有一次差點傷到了人。等被擡到市集上時,他雙腿腿骨已被打斷,整個人如同被血洗了一遍,隻能奄奄一息地蜷縮在角落中。
他甯死也不願被當作牲口,手腳抵抗不了,就強撐精神不叫自己的嘴巴閑着。不足半日時間,所有湊近圍觀過他的南川人都被他“問候”過祖宗十八代。
他暈乎乎地把罵人當作念經,這一篇經念煩了,正要喘口氣換個花樣再戰,才發覺自己已趴在某人的背上。
初弦看不到對方的臉,但從後面可以瞧出那人身形瘦高,皮膚白淨細膩,長發漆黑如墨。初弦能聞到那人頸項間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氣,他過去從未聞過,很是好聞。
他扶着那人肩頭,略微支起身,想要問問對方是誰,卻注意到自己混着血與泥的手在那人月白色的衣袍上留下一道吓人的黑紅色印子。
他下意識覺得不該将這般白璧無瑕的人弄髒,急忙擡手去擦,結果肩頭那片反倒被他弄得更髒了。
于是他在越髒越擦,然後越擦越髒的境況中反複循環着。絲毫沒想起來自己全身上下混着污血,在被背起來行路的過程中,早已将對方染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