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數不多知道扶櫻真名的,蕭歲溫算一個。
他垂眸,望着紀慕人的背影。
思緒忽然被拉到很久以前,那個滿身花香的神官坐在他身旁,一隻手捏着一枚銅錢,一隻手伸到他肩上,玩着他的發帶,說:“世間的花真美,世間的人真美,世間萬物都好美,真羨慕啊。”
小閻王不懂,他覺得一切都沒意思,于是随口問說:“有什麼好慕的,世間破爛不堪,每日都有人哭有人死,有人喊冤有人喊娘,擾的我頭疼。”
那日人間正是元宵,十分熱鬧,賣糖葫蘆的老人身後追着一群孩子,笑聲傳進蕭歲溫耳朵裡,緊接着,他就聽扶櫻輕輕笑起來,那聲音融進小孩的嬉鬧裡,一點也不違和。
“我慕這天,慕這地,慕風雨,慕愁悲,慕金戈鐵馬破山河,慕提筆舒詞序離别,慕怅惘,也慕思歸,慕——”
說到這,他突然換了個口氣,就像陰雨驟回,忽地晴日萬裡,變得活潑起來,“小東西,我還慕那紅紅的糖葫蘆,你躲進那群小童裡,給我順一隻來!”
慕人,就是他的名字。
蕭歲溫問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是慕雨,慕筆,是慕人?
紀慕人笑着說:“因為人有活氣,其他都是死的。”
小閻王不能理解,生或死有什麼區别。
“這也太巧了吧?”紀慕人眼睛一彎,尴尬地笑起來。
薛恙并未在意這句話,隻是看月亮出來了,時辰不早了,于是道:“我是聽你們說在尋找那位兄長,才告訴你們名字的,我和娘還有我哥哥,已經找了表兄許久,到處打聽,都沒有消息。我娘不對你們說,是不想麻煩外人,但眼下我哥哥走了,我也要離開我娘了,我希望你們能幫幫她。”
薛恙從懷裡抽出一塊薄薄的紅蓋頭,轉身道:“我要走了,去晚了,木神會發怒的。謝謝你們。”
薛恙邁步要走,紀慕人叫住了她:“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薛恙說話聲很平靜,平靜的有些不正常。
“你想嫁那木神嗎?”
薛恙站在樹影下,零星月光漏在她臉上,紀慕人瞧出她眉間的愁緒。
“沒有其他辦法,若我不嫁,木神發怒,村子就要遭殃。”
紀慕人想到什麼,轉身對蕭歲溫道:“你覺得這個木神,和枉死城的亡魂有關系嗎?”
蕭歲溫一直沒說話,其實該想的他都想到了。
他點了點頭:“或許木神就是源頭。”
這埋酒村裡,唯一兩處非人氣,一處是在村長家,但那狐妖是老熟人了,其實她并不吃人,在地窖估計就是吓唬紀慕人,尋開心,所以蕭歲溫沒下狠手。
而這另一處,便是這林子深處的邪氣,來自那位木神。
除了邪氣,還有陰氣,這陰氣就是亡人之氣,特别重,蕭歲溫剛進林子,就聞見了,這麼多氣息混雜,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位“送行者”微弱的地府味道。
“那這事,我們便管定了。”
紀慕人回身,碰了碰腰間的銅錢,發出當啷聲,他對薛恙道:“我替你去,我身上有除邪的物件,我還有,有鎮壓邪祟的名字,那木神沒準怕我,你回村子裡等着我們,不會有事的。”
薛恙雙眼終于有了變化,可轉瞬又猶豫了,“如果惹怒了木神,他首先就會對我娘下手,我不能冒這個險,到這就可以了,謝謝你,回去吧。”
薛恙低着頭剛轉身,手上的蓋頭就被搶了。
蕭歲溫的影子落在她身旁,與紀慕人的影子纏在一起,蕭歲溫将蓋頭遞給紀慕人,道:“哥哥蓋上,我送你去。”
紀慕人還往自己身後看了看,感歎蕭歲溫悄無聲息的速度,他接過蓋頭,對愣在原地的薛恙道:“我向你保證,你不會有事,你娘也不會有事,你就回去待在你娘身邊等着我們,好嗎?”
其實他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但莫名其妙的對蕭歲溫很有信心。
薛恙雙拳握的很緊。
“好。”她終于點了點頭,又指着紀慕人的手腕,道:“你手上那紅綢取了,有不好的味道,木神最讨厭不好的味道。”
紀慕人擡起手腕,才想起來,他之前把那黃紙上的毒抹到了紅綢上,綁在手上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和嚴公子一樣的症狀,想必薛恙說的不好的味道,就是毒的味道。
他取下紅綢,發現手腕處有一圈淺淺的綠色,但他并沒有哪不舒服。
想到這,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賬本,和蕭歲溫來到人間後,賬本好像就不在身上了。
他想轉頭想問,手上紅綢被薛恙搶了,薛恙推了他一下,道:“快來不及了,得跑着去,找林子深處最大的一棵樹,木神就在那。”
蕭歲溫轉眸,冷冷地盯着薛恙,薛恙吓了一跳,好像她推的不是紀慕人,是他似的。
薛恙不懼,用眼神瞪了回去。
紀慕人發現兩人眼神在打架,于是趕緊拉了蕭歲溫袖子往前走,“既然如此,我們快跑吧。”
蕭歲溫收回眼刀,反握住紀慕人的手,道:“有我在,怎麼會讓哥哥跑。”
他就當着薛恙的面,擡起手,手指一動,四面樹葉盤旋,勁風狂嘯,就一瞬,他帶着紀慕人隐在一股瞧不見流風中。
薛恙眼睜睜看着兩人忽然消失,她沒有太過驚訝,朝四處望了望,轉身就往林子外跑。
紀慕人掌心發燙,能感受到往手心裡流竄的氣息,那是屬于蕭歲溫的東西。腳尖落地的時候,聽見蕭歲溫很輕的問了一句,“哥哥背上可有胎記?”
紀慕人愣住了。
“你懷疑我是禾娘的兒子嗎?”
“不是。”蕭歲溫道:“這個問題,你從來沒回答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