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
紀慕人已經不想再說自己不是扶櫻這種話了。
“你是河妖?”他問道。
他想給兩個少年争取逃脫的機會,為今之計......先閑談。
“妖?”莫撚淡淡一笑,“是這個理,你們神官都把我們稱作妖,可你知道,我們把你們神官叫做什麼嗎?”
紀慕人低頭一想,他轉身負手朝一旁走了幾步,莫撚的眼神就跟着他移動。
紀慕人轉回身,見莫撚背對兩個少年,他才道:“我知道,你剛才不是已經叫了嗎?你稱我為殿下。”
莫撚靜默。
忽地,他大笑起來,“是,也不是,三界都稱您為殿下,那是因為您是——天界的太子啊。這三界之中,還有誰受得起這稱呼嗎?”
紀慕人猛地擡眼:“你是說......”扶櫻是天界太子......
他嘴角微翹,舌尖一轉,道:“你是說,如果我不是天界太子,就會對我換種稱呼?”
元錦帆一直瞪大眼,他原以為紀慕人最多就是一個得道的小神侍,因為他曾聽說過,天資聰穎的凡人受神官指點,被帶上天界成了神侍,沒想到紀慕人不僅不是普通神官,還是天界皇帝的兒子。
比起驚訝,倒是驚喜更多,畢竟他也是和天界太子共患難過了。
元錦帆上前拍了拍方行齋的肩,想喜悅共享,卻見方行齋木讷地呆立原地,眼中潋着水光。
元錦帆懷疑自己看錯了。
“當然。”莫撚隔了半響,才又朝紀慕人走近兩步,低聲說:“您不就是一棵沒有感情的樹麼。您和我這條魚都是同樣的低等生靈,您甚至還不如我。”
紀慕人愣住了,這句話他是怎麼也聽不懂。
莫撚高傲又邪魅地笑了笑,他貼着紀慕人繞了一圈,道:“您這被天露澆灌的,當真是香啊,不像我,在河裡吃蝦爛臭蟹,沾了一身腥。”
懷裡的木令像是發出警告,忽然熱起來,紀慕人胸口一陣疼痛,那炙熱的感覺又出來了。
紀慕人看向元錦帆,眼神示意讓他們溜,元錦帆也不知道看懂了沒,朝他點了點頭。
莫撚早看見他的動作,擡起手,打了個響指:“别走神啊,您既然都來了,何不讓我見識一下,當初以一人之力,對抗天界四十六武神的扶櫻殿下,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
嘩——
莫撚忽然向後一閃,四面八方湧出不少怪物,這些怪物有老大撐腰,不似之前那般怯懦,全都張牙舞爪,吼叫示威。
元錦帆已經看呆了,左右鋪天蓋地全是怪物,如蝗蟲過境,讓他感覺到了怕。
他握匕首的手都軟了,方行齋擡手護着他,道:“你找機會跑,隻管跑。”
元錦帆道:“這怎麼跑......你說我們能不能指望那位太子殿下?”
方行齋一怔,忽道:“你沒聽說過嗎,天界扶櫻百年前就死了,死在閻王爺手裡。”
“啊?”元錦帆一怔。
紀慕人熱的流汗,全身有一股不受控的力量四處流竄,額心卻生出一股冰涼。
莫撚響指一打,怪物們猛地朝紀慕人沖過去,前後左右,所見之處都是猙獰的面孔。
紀慕人拿出懷裡的木令,他下意識對着木令喊了一聲:“歲溫?”
“别喊了。”莫撚聽見了,他在遠處笑道:“你那小閻王已經快死了,回應不了你了。”
紀慕人倏地轉身瞧着莫撚。
眼前一隻怪物沖的快,張着爪子就想抱過來啃他的頭,紀慕人猛地擡手,那木令直直插進怪物額心,粘稠的血濺了他一手,他别過臉躲開了血。
那怪物刺啦一聲,燃成灰燼。
即使如此,其他怪物也沒退縮,幾百隻怪物躍身,一同撲向紀慕人。
方行齋皺眉,揮着劍往紀慕人那沖。
“行齋!你當心!!”元錦帆說罷,一匕首刺向追過去的怪物。
方行齋猛沖着,足尖一點,躍身而起,從空中豎劈一劍,月白劍光刺眼,一道白色弧線劃過,最外層幾十隻怪物瞬間裂成兩段。
怪物們一隻撲一隻,堆成一座小山,将紀慕人壓在最下面,争搶着啃食他。
方行齋咬牙凝神,發現根本看不見紀慕人,回頭對元錦帆道:“還愣着幹嘛,跑啊!!”
元錦帆剛刺死一隻,擡頭道:“臨陣脫逃,算什麼男子漢!”
方行齋眉頭皺的更緊了。
莫撚遊閑地坐在碎石堆上,妖邪道:“扶櫻殿下,向我展示吧,奈河劍的威力,究竟有多強。”
四周還有怪物一隻接一隻往那座小山撲,元錦帆看傻眼了:“這怪物怎麼源源不斷,沒個停啊!”
方行齋揮劍阻擋着遊竄過來的怪物,但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可惡。”方行齋調轉方向,跟着爬上那堆怪物山。
元錦帆見了,驚慌道:“行齋!!你做什麼!你瘋了!!”
“小山”逐漸堆成“大山”,方行齋艱難地融為怪物中的一隻,他抓着怪物的身體往上,後來的怪物也抓着他往上,他全身都是血痕,吃痛地皺着眉,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最頂。
方行齋跪在最高處,雙手握劍,閉上雙眼,心中念道:師父,請幫我這一次吧。
随即月色白劍忽地閃爍金光,方行齋擡起手從上往下,用力一刺。
劍氣順着往下孟灌,金色劍光穿透怪物身體,中間的怪物哀嚎着四處逃竄,怪物山突然土崩瓦解。
腳下一空,方行齋順着往下墜,怪物爪子勾在他身上,衣衫被撕扯的破爛不堪,銀劍不慎脫了手。
他伸手抓住怪物的腳,穩住了身體,他聽見怪物啃食東西的聲音。
方行齋心中猛地一跳,低頭看見幾隻怪物俯身撕扯着什麼。
他奮力往下,擠到那幾隻怪物身後,氣喘籲籲地擡頭,見了眼前情景,愣在原地。
紀慕人被圍在中間,全身是血,面上已經瞧不出人樣了,那些血顔色紅的濃豔,一直往下流,好像永遠也流不幹。
“死了嗎。”方行齋呆呆問道。
對面的人沒有回應,怪物一隻又一隻,狂暴地往裡面擠,方行齋跪在地上,就在紀慕人的身前,失落地垂下了頭。
“蘆葦川的樹已經長高許多了。”方行齋眼角有淚劃過,淚水順着下巴滑落,滴在地上的血水裡,“你怎麼會死呢,你可是扶櫻殿下啊......你可是救活菱菱的神啊......你怎麼會死呢......”
“行齋!!行齋!!!”
元錦帆隔着怪物山,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有人還在為他隻用一把小匕首,與怪物戰鬥。
明明說好,要護他周全,把他安全送出去的......可他沒有力氣了,也沒有任何心思了。
“行齋!!!你聽得見嗎??”
方行齋咬着牙齒,雙拳捶地,眼角的淚怎麼也止不住。
“行齋!!”
“行齋!!”
“行齋。”
方行齋猛地睜開眼。
最後這一聲,是......
他瞪大眼睛擡頭,一隻手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頰,方行齋身體僵住,身前一道白色虛影一晃,朝紀慕人走去後,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