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攬月包下的那家客棧裡,此時正有幾位器宇不凡,全身散發靈氣的神官圍坐着。
段攬月當然不知道這幾人是神官,但蕭歲溫知道。
“幾位是天君派下來的,要解瘟疫要救人都與我無關。”蕭歲溫站在桌前,俯瞰幾人,“但我來人間是查枉死城的案子,這案子和這場瘟疫背後的陰謀脫不了幹系,恐怕各位還得配合我。”
正對着蕭歲溫的是一位胡須花白的老神官,老神官眉眼闆正嚴肅,他沒正眼瞧蕭歲溫,“閻君查案,我們自當配合,隻是瘟疫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搞清楚的東西,這病又容易蔓延,搞不好,我們都得遭殃,恐怕沒辦法将閻君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了。”
蕭歲溫眸子淡淡掃在老神官身上,他說話直接又鋒利,即使對老前輩也毫不留情:“您是說,您要是查個一年半載,我也得等個一年半載?”
“天君派了群廢物來?”
老神官神色沒什麼變化,倒是旁邊幾個年輕的登時橫眉冷目,但礙于蕭歲溫位尊,不敢多說什麼,隻得握拳垂目。
“一年半載倒不至于。”那老神官起身,望着一地死屍,道:“但三日五日是少不了的,閻君若是有别的事,隻管去做就是了,等查出了什麼,我在命人去通報閻君。”
聞言,其他幾位神官也起身跟去,隻留下一位看着悠閑自在的,還在喝茶。
蕭歲溫沒理他,轉頭就走,那人忽然道:“閻君留步。”
蕭歲溫回頭道:“何事?”
那神官穿着件金黃棉襖,看上去像一個金元寶,他雙手攏在袖子裡,扭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他咧嘴一笑,道:“我此番下來,倒不是為了疫病的事。”
蕭歲溫其實知道,但他裝作不知道:“哦?那律神來此,所為何事?”
律神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道:“閻君觸犯了天律,這罰還是得受的。”
蕭歲溫頓了頓,明知故問:“我觸了哪條天律?”
即使面對蕭歲溫這幅冷厲又趾高氣昂的模樣,律神也沒有半分怯,“或許是您忘了,下官稍作提醒,您是不是擅作主張,放冥界使者來人間勾魂了?不過您是為陰陽嶽百姓着想,勾的是妖魂,這罰給您減一半。”
蕭歲溫沒做過什麼觸犯天律的事,他也很少到天界,這每一件具體怎麼罰,他不清楚,但來者不畏,“當如何罰?”
律神拿出一道黃色天令,遞給蕭歲溫,道:“裡面文字我就不念了,您自己看看就好。”
蕭歲溫展開天令,一眼看完了兩行言簡意赅的字,他捏碎天令,道:“兩道雷擊?是不是太輕了?”
律神聽了這話,倒不驚訝,他知道閻君狂妄向來如此,律神笑嘻嘻道:“還是閻君年輕,身強力壯,随便換個人上去都得躺半年,那閻君您看您何時随我上天界?”
“現在不是時候,先記着吧,枉死城之事緊急,我得先辦了此案。”
律神附身道:“您說了算,那我就先給您記在冊上了。”
蕭歲溫點了點頭,律神一溜煙就跑了,畢竟這到處是瘟疫的鬼地方誰也不願意多待,隻是律神走時,回眸瞧了二樓一眼,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
二樓站着的正是段攬月,他為了白湖忙出忙進,沒有人手就親自端水伺候,終于把人從鬼門關救回來了,自己卻病倒了,他累的靠在門前,斜眼看了一樓,不知道圍着的一群是誰,但見白胡須老者手拿草藥,想必是哪裡來的道士。
這會兒又正與律神對上眼,律神的輕蔑他瞧着眼裡,那種感覺十分奇怪,卻又有點莫名的似曾相識。
但太子這一生,可沒幾個人敢用這樣的眼神明目張膽的瞧他。
是誰呢......
蕭歲溫沒瞧見這兩個人的微妙,他冷着臉轉身要走,一轉身,就與匆忙跑進來的人撞在一起。
他皺眉要讓,卻忽然又雙手接住了那人,蕭歲溫一驚,道:“哥哥,你怎麼來了?”
紀慕人跑的急,氣喘籲籲,道:“楚衣告訴我你在這,我就來這找你了。”
紀楚衣跟在紀慕人身後,喘得說不出話,“二,二哥,你跑,這麼快做什麼......”
蕭歲溫拍着紀慕人的背,道:“哥哥慢慢來,為何要跑呢,有什麼急事用木令告訴我就好了。”
紀慕人看着蕭歲溫,搖頭道:“我怕你走了,又錯過了。”
蕭歲溫的确正準備去地府,他道:“下次怕錯過,哥哥就用木令告訴我,我——”
“我想你了,想見到你。”紀慕人搶話道。
蕭歲溫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紀慕人,耳根子漸起紅來,他望着紀慕人含情脈脈的眼,情不自禁道了句:“我也一直都在想哥哥。”
紀慕人也愣了一下,随即,他踮起腳,撲進蕭歲溫懷裡,緊緊地抱住他。
蕭歲溫恍恍惚惚閉起眼,他貼近紀慕人,感受着紀慕人的溫度,還有那淡淡的櫻樹味兒,這香味幾百年也不曾變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中的餘香,他把紀慕人抱的那樣緊,緊的紀慕人咳了兩聲,但紀慕人什麼也沒說。
紀慕人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紀楚衣見狀,沒有背過身或者移開眼,反而抿嘴笑起來。
“咳咳。”蕭歲溫身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咳嗽,紀慕人循聲而望,看見一屋子神官正面對着他,看天看地看手看腳。
“諸位都在這啊。”紀慕人從蕭歲溫肩頭露出個腦袋,沒有要松開蕭歲溫的意思。
蕭歲溫睜開眼,皺起眉,恨不得立馬喚小鬼來勾了身後幾人的魂。
他聽紀慕人要與幾人說話,隻好慢慢松開了手。
“傳聞竟是真的,殿下您還活着。”老神官原本嚴肅的面孔忽然多了一份暖,“既然您還在,如何不回天界見天君呢?”
“很多事耽誤了,沒能及時回去,之後便會回天界向天君請罪。”紀慕人着急問老神官,“請問沼玉爺爺,您有把握治好這場瘟疫嗎?”
他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整個天界,也隻有扶櫻會這麼叫他。人上了年紀心就會軟,縱使扶櫻袒護當時的妖獸蕭歲溫,犯下過錯,沼玉也不忍心看他受罰,更不能遭受失去扶櫻的痛。
扶櫻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