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環境很安靜,兩張好看又年輕的面孔一起被框在監視器裡,明明離得很近,卻平白讓人覺得他們相隔很遠。
眼前端坐的人說完那句話就又恢複了沉默,提問的人也沒再開口,他們磁場有了某種微妙的僵持,輕不可察的呼吸成了兩人之間唯一的聲源。
正當有人懷疑是不是誰忘詞了的時候,沈尋知坐到另一張墊子上,突然開口:“展維……别瞞着我。”
這句話陳述性質很足,平靜的語氣卻像鈍刀來回磋磨着展維的傷口。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讓原本垂眸靜候的展維眼睫輕顫了一瞬,素日冷峻的面孔有了一抹皲裂紋痕,像是仿佛無法确認自己聽到了什麼。
盡管他掩藏的很好……
他盡力維持未變的表情,沒有擡頭,也不敢擡頭。
别人可能會認為樓奚這句話是說:如果很疼,别瞞着我,但展維直覺不是這樣,他家小少爺的語氣裡不全是擔心,藏在那之下的似乎是無奈和認命……
認命啊……
充滿沉重悲情色彩的詞。
這樣的詞彙和樓奚扯上關系,讓他覺得心口發緊。
樓奚視線慢慢滑過展維肩頭的傷口,平靜地說:“下次别這樣了,其實你不必做到這步。”
展維受傷發熱後的嗓子有些啞:“屬下職責所在。”
他的沉穩,平生第一次出現裂縫,他下意識想躲又慌不擇路,最終選擇了這句數年來重複次數最多的回答。
聽到這話的樓奚低下頭,微揚的嘴角似是笑了一下,隻是這笑幅度太小、程度太淺,一時讓人分不清這是笑還是歎氣。
無心者難以察覺,有心人感到一絲苦意,轉瞬即逝。
樓奚喃喃重複一句:“嗯,你的職責。”
“但你替我擋的這一刀,很疼……”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展維。”
“今晚他們……沒想殺我,不是嗎?”
樓奚故意偏開頭,展維看不到他的神色,但那些話一句一句的,每一個字都化作利劍刺進他的心髒。
漏成篩子的心肌什麼都兜不住,伴随着心跳往外泵血,頃刻間血流成河。
他越來越慌亂,擔心樓奚知道了什麼,但樓奚說完那些就不再說話了,他隻好也閉口不言,怕說了什麼露出破綻。
新勢九支的首席,生平第一次,體味到“害怕”這種東西。
沈尋知說一句台詞,賀言聲眼裡就換一種情緒,心中的情感自然而然将他推着走,剛剛血戰後的戾氣,冷面護衛的淡漠,被少爺發現身體不适的無措,知曉少爺不想他疼的欣喜,以及隐隐預感到不詳的恐懼……
浸在戲裡的情緒充盈飽滿,顯示器後的戲劇張力讓萬念成冰了一下午的臉終于有了一抹笑容。
直到最後沈尋知按照劇本擡起頭,将空虛的目光落在遠處,望着想象中的天幕說:“天亮了。”
賀言聲如夢初醒,依樣照做。
身邊的少爺輕聲自語:“月亮也走了……月亮該走了……”
“咔——”
直到萬念成喊停,沈尋知伸出手扶他起來時,賀言聲才稍緩過勁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還被方才那些糾葛的情愫握着,漲的厲害。
十年裡從未有過的陌生體驗令他血液沸騰,久久未能平息。
這次的試鏡讓萬念成有些意外,賀言聲的表現居然進步了這麼多。
第一次試鏡時,他覺得這人臉雖帥氣,但眼中缺戲,整條的情緒都是斷的。
當時他對他的評價是:狠戾冷漠有餘,心憂恐懼不足。
一句話解釋,就是演出了殺手護衛的冷,沒演出角色作為人的人味兒。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1]。
再堅硬的暗衛内心也得有柔軟的一面,這樣形成的反差才會有戲劇張力,角色才會豐滿。
這次和自家寶貝的對戲,讓萬念成看到了希望,他突然覺得展維的影子出現在了賀言聲身上,有着從骨頭縫裡散出來的契合感。
試鏡劇本最後一頁那條要求是展維這個角色所有經曆的縮影,也是他最難的一個部分。
但對于這些小年輕來說,優質的情緒很難演出來,隻有像體驗派那樣沉浸進去才有一線希望。
娛樂圈的浮華太容易遮蔽藝人的雙眼,哪怕天賦傍身,也會染的一身燥氣,當年的影視環境太難重現了,選好一個演員,演好一段劇情,是最簡單也最困難的方式。
他要把藏在演員身上的角色勾出來,呈現到觀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