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數绺烏黑纖韌的發絲揚起。
有如幹藻吸飽水汽,黑色的發絲如有自主意識一般增生膨脹,舞動着張成一張大網,纏濕垃圾似的,将墜空的兩人緊緊包裹。
漫天黑色發絲盡頭,單荔險險吊在走廊欄杆上。她體重太輕,半個身子都被扯了出去,全靠身旁幾個同學拼命,才勉強把她連同那一大把觸手似的頭發固定在地面。
速度驟止,林昭向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他隻是賭一把,卻沒想到這女孩真能在極限情形下突破心理障礙,将能力最大化地發揮出來。
“……單、單荔。”顧昐失措,破嗓的聲音不覺小了下去,“你、你好啊。”
單荔面色相當難看,也不理他。眼看氛圍尴尬,林昭忍不住打了個岔:“顧昐,你不道個謝嗎。”
“你的同學,他們找了你一晚上哦。”
顧昐窘迫着打腹稿,脆弱的頭發已支持不住這超量的體重,嚓嚓撕開斷裂數把。兩人往下一滑,顧昐急眼了:“别管了快放開!!!你也不想秃頭吧!!!”
“!?”這話簡直是在花季少女的雷點蹦迪,單荔大怒,“我不可能秃啊!!!你知道什麼叫超能力嗎!超能力——”
半句話的時間,大把大把的頭發斷裂飄散。單荔體力不支,飛揚的青絲狼狽收回,她本人往後一晃,輕飄飄地摔落在地。
“好餓……”她恍惚着擡手放在癟塌塌的胃部,細心感受着每一分鑽心剜骨的餓意,頭一回生起了放開胃口大吃一頓的念頭。
樓底的緩沖氣墊若海浪般颠簸起伏,停滞的速度重啟流動,五樓、四樓……三樓走廊側畔,數株美人蕉和棕榈葉自欄邊快速生長拉長!
林昭眼疾手快,劈手撈住這一把新生的嫩葉:“謝了。”
高空吊單杠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再來一回,林昭覺得自己就能去考個高空救援證什麼的了。
顧昐驚聲:“班長……”
高空接力救援,五樓第一棒單荔,三樓第二棒于見霜。
高二十八班的班長,能力是植物促生,也是林昭初到晟華時,打過一次照面的那位短發女生。
顧昐和她雖在一個班,但除了收發學校材料,兩人幾乎沒說過話。想破顧昐的頭,他也想不到這位“陌生人”會為了自己奔波半夜。
女生保持着一個張開雙臂擁抱太陽的施法姿勢,憂心道:“你們……”
植物比頭發還不耐撕,也就靜滞了那麼半秒,廊邊花壇裡數棵植物被兩人拽得連根拔起,泥土亂飛,葉片劈頭蓋臉跟着一起往下摔。
“嘶……一定很痛。”于見霜抽了口氣,輕拍另幾株植物的葉冠,“不要看,沒事了。”
三樓,兩樓……最後一棒,就是事前在樓底鋪好的緩沖氣墊。
軟着陸前一秒,餘震翻振一道巨浪,頂層氣墊随之掀起,将兩人一颠往外滑甩出去!!!
意外陡生,人群驚叫,卻趕不上救援。千鈞一發之時,一道身影打橫沖出,張臂攔腰,拿身體作了最後一道緩沖帶。
最後一棒,王觊。
砰——!!!
一聲重響,三人摔了一地。林昭最輕,位置又在最上方,幾乎沒怎麼摔着就跳下了地。剩下兩位都摔得有些慘,顧昐喘着粗氣呼哧呼哧地癱到一旁,這才現出被他一頭捶在地面上的高個子男生。
七零八落的人群湧上來,林昭無心搭理顧昐,合身一撲,上手就扯王觊的臉。
所有人:“???”
顧昐:“!!”
王觊一疊連聲地喊:“啊痛痛痛痛痛——!!!”
“林老師您做什麼……”他盡可能聚焦視線,維持基本的鎮定,“我——”
“還裝?”林昭冷笑。“昨晚到現在,我提醒你幾次了?”
“兩個選項。自己說,還是跟我去超管局?”
“王觊”的瞳孔驟然收縮,浮現出一抹從未有過的惶惑。他面部的肌肉紋路怪異扭動,嘴角痙攣,似哭又笑,好似每個五官組件彼此毫不關聯,隻是潦草拼裝到一起,費盡全力,才得以維持住這個人類的外形。
林昭眼神微閃,被他不錯眼地捕捉。男生雙手猛然一合,遮住自己臉孔。
“……别在這裡。”他的聲音也和外形一樣不穩定地起伏着,“别看我。”
嘶着冷氣,他緩緩蜷縮身體:“顧昐啊顧昐,你他媽……你壓死我了……”
紅彤彤的朝陽探出樓宇,攀上雲端。
新的早晨,到來了。
“第三、第四肋骨,有陳傷。”大夫拎着兩張CT片子,指給林昭看,“喏,以前骨折過,就沒長好,有輕微的移位。這次是傷上加傷……你平時走路活動,痛不痛啊?”最後一句問桑士桢的。
陳傷?誰家好人沒事弄斷兩根肋骨?
林昭垂眼,仔細打量僵挺着上半身硬坐在凳子上的桑士桢。
粗毛毛蟲般攀布在他頭面部的醜陋刀疤全不見了,現出一張線條清峻的銳氣面龐。眉骨高拔,鼻尖挺翹,下颌線筆直利落,肩線能撐得開王觊的XXXL碼校衫,側面偏又瘦薄得像片紙。
但若是定睛細瞧,仍能在他那張拒人千裡的臭臉上辨出隐約數道延伸入頸的發白刀痕。
智能腕表無聲記錄着,返回給林昭一組新鮮跳動着的能量波形型号。
桑士桢:“不知道。沒感覺。”
“這怎麼能不知道呢。”醫生歎氣,擡眼從鏡框上方盯着林昭,“這位是……你是桑同學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