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巡撫衙門了?”他問。
“到了!到了!數萬石糧食,都到了!”
“到了就好!立刻回府!”
轉瞬隋瑛便疾馳在回巡撫衙門的路上,他馬術精湛,早已不再乘坐轎攆,風馳電掣般地穿行于風雪中,倒頗有幾份武将風采。隻是長随韓楓心知,撫台俊逸身姿之下,是那在風裡咳傷了的肺,那在雪中凍傷了的手,還有那在這夙興夜寐的困局之下,熬傷了的心。
半日後隋瑛便回到戊原府,這時戊原府官府糧倉已是大開,卸貨搬貨聲不絕于耳。人人都似看到了希望,再累也是幹勁十足。隋瑛顧不得禮數,先是去清點了糧草才趕回巡撫衙門,他暗歎,這一回,又是讓那人好等了。
推開内衙東廂客房大門,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吓壞了正在給林清梳頭的王朗。
“我想,你遲早會記恨上我。”見到林清,他卻是如此一句話,“讓你受苦了。”
“你……你怎麼……”林清瞪大了眼睛,瞧隋瑛這副模樣,發髻散亂,額間碎發掉落,擋住一雙淩厲眼,官服遍布折痕和泥點,腳上皂靴更是不用說,沾滿濘水,褴褛不堪。
而林清卻身着月白綢緞内衫,許是沐浴後不久,正梳頭穿衣,就被隋瑛給攪擾了。此際他烏黑長發散落,如瀑遮掩那瘦肩,黑發之下,蒼白面容此刻盡顯妖冶,好似一位塞外美人。
“我不碰你,我離你遠一點,可我隻想瞧一瞧你。”隋瑛笑着朝後,坐在一張胡桃木椅上。
“你先退下。”林清對身旁的王朗說。
王朗放下象牙梳,悻悻離開,心想都說這隋撫台是個講究人,怎的這般不講禮數了。
關上門後,此際屋内就隻剩下林隋二人,隋瑛随意坐着,一雙笑眼盯着眼前人。
“瞧你,我本打算梳洗好了再去見你,這下便好,不衫不履了。”林清嗔怪道,瞥向坐在離自己一丈遠的隋瑛。
“想必見善這話不是指自己,而是在揶揄某些人呢。”隋瑛看着林清,連聲色都是含笑的。
林清用手指梳捋着青絲,“我可沒那意思,許是撫台口中的某些人自己胡亂了心思。”
“可又叫我撫台了?”
林清看向隋瑛,柔聲道:“公事當中,要稱職務。”
“哦?那隋某人可是孤陋寡聞了,還不知我大甯朝有官員穿浴袍、披長發來理公事的呢。”隋瑛罕見地起了逗弄林清之心,他似笑非笑,盯着林清,隻見一抹紅暈悄然爬上那瓷白面龐,宛若四月桃紅。
“我也未曾見過有二品官員如此不講禮數,擅闖他人卧房,行奚落之事的。”
隋瑛一聽,搖頭道,“我可沒有奚落,半分都未有。”
“言語沒有,眼神卻有。”說這話時,林清耳根發燙,他垂下眼眸,不經意間用黑發遮擋。
“那是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為何,隋瑛竟浮現這句詩來,方一開口卻擔心唐突了林清,于是改口道:“碩人其颀,白裳依依;有匪君子,如圭如璧。見善如此非凡之貌,有若洛神再世。君子坦蕩蕩,見善,我這一雙眼裡,可隻有欣賞。”
林清擡眼,“當真隻有欣賞?”
見隋瑛點頭,林清輕哼一聲,轉身背對隋瑛,“可是沒有半點怪罪?一路上快馬加鞭,還是晚了兩日,這兩日,又是多少人命。”
“風饕雪虐,道阻且艱,我知見善,憂如吾心。”
林清笑了,又轉身看隋瑛,“可為何距我如此之遠?”
“方從瘟疫之地回來,見善身子弱,怕污穢了你。”隋瑛答道,目光便更加大方地落在林清雪白脖頸、還有那微敞露的胸膛之上。這目光若有溫度,好似屋内那盆燒得正旺的炭火。
林清不回話了,沉默蔓延,暧昧如輕煙籠罩二人。
一字未言,卻又好似道盡千言萬語。
終是隋瑛先開了口。
“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兀地說出這樣一句,他好似苦笑,指尖落在下颌,看着眼前人,眼底盛有如海般的萬千情愫,卻隻能化作無奈歎息。
林清難以承受這目光,不禁頭顱低垂,輕聲問:“何出此言呢?”
隋瑛沒有回答,隻是起身,在屋内一盆涼透了的洗臉水中洗淨了手,便走向林清。
他拿起了放在鏡前的象牙梳,撩起一縷林清的黑發。
“這是作什麼?”林清擡頭看他。
隋瑛笑了,道:“為你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