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的氣氛變得空前尖銳,一時間安靜得令人窒息。
袁征起急得厲害,無視女兒的央求,指着袁辛大聲道:“你、你怎麼就不能為你自己,為這個家考慮考慮?!我這麼做有錯嗎?!你高三了袁辛,該把注意力放在哪兒你心裡沒數?!之前你說卡瓶頸,卡了多久?這叫卡瓶頸嗎?這叫到了極限!”
“認清現實吧,你就不是職業運動員的料!趁現在還來得及,好好學習,回頭走個體育特長生,上個好大學,不是件好事嗎?我是你爸,我能害你?!”
“明年你就十八了,能不能現實一點!别說你根本不夠職業運動員的資格,就算夠了又怎麼樣?你能跑到六十歲嗎?三十歲退役之後,人生還不是得從頭過?!”
“是你爸我沒本事,供不起你,咱不是那大富大貴的家庭,想幹什麼都行,你得為自己的将來好好考慮考慮!”
聽到這話,袁辛突地擡起頭,向來表情冷淡的臉上壓抑着強烈的情緒,眼眶已經發紅:“我從沒覺得你沒本事!也沒打算靠你養!我将來一定會負擔起這個家!”
說罷他霍地起身,拎起放在沙發上的書包,大步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把門關上,把自己跟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家裡空間不大,袁滿還跟爸媽住一間屋,中間用簾子隔開了一個小空間,因着袁辛出生早,又已經是大孩子,他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攏共也就五個多平方,擺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還有一個書架,住了十多年的房間裡也是塞滿了東西,顯得滿滿當當。
床邊的牆上同樣斑駁發黴,貼了一張目前男子四百米世界紀錄保持者瓦伊德·範尼凱克的海報,運動員身上的綠色海報為這灰撲撲又狹窄陰暗的小房間增添了一抹亮色。
外面很安靜,顯然父親沒有借題發揮去為難妹妹和母親,這也是袁辛對父親仍有敬意的原因,他雖然不能再工作,脾氣也變得很暴躁,但始終對妻女态度很好。
如此一來,他暴躁的對象也就隻剩下袁辛,袁辛倒也願意吸引火力,至少父親還能發洩發洩郁結在心裡的情緒。
隻是今天這個話題讓他十分惆怅,多少有點無能狂怒,沒有别的排解辦法,他就又掏出了小本本,曲着膝蓋靠在床頭上畫小人兒。
他畫了兩個一模一樣、圓頭圓腦的Q版小人,一個卡在瓶子裡,腦袋露在外邊,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說“好煩啊”,另一個則站在旁邊的小山上,與“他”視線平齊,笑眯眯地說“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外邊傳來袁滿的聲音:“哥哥,開開門……”
床靠着門很近,袁辛伸長手臂就把插銷打開,看着妹妹從門縫裡擠進來,又把門飛快關上。
“哥哥你是不是沒吃飽,我給你做了肉夾馍!”袁滿挨着他坐下,把手裡的饅頭遞過去,“裡邊夾了從雞腿上剔下來的肉肉,還澆了點肉湯!”
這是白饅頭切了兩半,夾了雞肉和一點青菜,跟普遍認知裡的肉夾馍不能說是一模一樣,隻能說是毫無關系,但在字面上又是不折不扣的“肉夾馍”。
袁辛接過去咬了一大口,摸了摸妹妹紮着羊角辮的腦瓜:“真好吃,謝謝我們小滿。”
“哥哥又畫什麼了呀?”袁滿拉過筆記本看,“呀,這是一個關于減肥的故事嗎?”
“減肥?”
“對呀,你看這個小人,胖胖的就卡在瓶子口出不去,所以才說‘好煩啊’,等他減了肥,不光能從瓶子裡出來,還能一口氣爬上山頂!你看他多高興!”
聽着妹妹别出心裁的解讀,袁辛忍不住笑了起來,妹妹靠在身旁,軟乎乎熱乎乎的,就像是貼心的小貓,治愈了不少他郁結的情緒。
袁滿見他笑了,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用兩隻小手捧住他的臉,表情嚴肅認真地說:“袁辛——”
“膽兒肥了啊!下回不給你買雪糕了。”袁辛觑着她。
“說正事就得喊全名!”跟他内外眼角都尖尖的眼睛不同,袁滿眼睛長得圓溜溜,黑眼珠大大的,顯得很有神,聲音軟軟糯糯,“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哥哥!我,袁小滿,永遠是你最忠實的粉絲!”
袁辛很感動,但這麼正式又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招架,最後隻是“啧”了一聲,在妹妹腦門按了個拇指印兒,忍着湧上喉嚨的酸意,笑着說:“知道了,給你蓋章認證,以後你就是我粉絲會會長。”
“那必須!”袁滿眼睛瞪得像銅鈴,“誰敢和我搶!”
當晚爸媽也沒再提讓他退隊的事,妹妹陪了他一會兒就回自己房間預習功課,袁辛無心學習,躺在床上聽了會兒音樂,又玩了會兒手機,看着時間差不多該睡覺了,便出去洗漱。
洗手間的門關着,磨砂玻璃隐隐約約透出裡邊的人影,還有流水的嘩啦聲和父母的對話聲,應該是媽媽在給爸爸沖淋浴。
他剛想走,就聽見水聲小了些,聊天聲清晰地傳了出來。
“這幾個月的流水是不太理想,要是再這麼少下去,怕是将來貸款都還不上了。”袁征說。
片刻後,鐘芸才吭聲:“你别管了,我想辦法。”
“這個家一直都是你扛着,我總不能把你累死吧?”袁征的聲音裡有着濃濃的自責,“我得想個法子,不知道有沒有坐着不動就能幹的活兒。”
“有這種省事兒還能來錢的肯定都是騙人的,别信。再說你坐久了腰也受不了。别多想了,這麼多年來咱家小賣部收入都還算穩定,不至于到那一步。”頓了頓,又聽鐘芸說,“袁辛留在省隊還有補貼,要不先别讓他退吧。”
“不能因為一點錢就耽誤他——要不這樣,以後止疼藥什麼的少買點,疼沒事,躺一會兒就過去了——”
“那不成,别的能省,你的藥不能省,家裡的事聽我的!”
袁辛安靜地靠在洗手間門外的牆上,直到裡邊水聲再次響起,淹沒了聊天的聲音,才緩緩離開。
第二天上課,他一天都心不在焉,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外邊發愣。
第四節課一下,前邊坐着的韓江轉過頭來看他:“袁兒,咋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袁辛一向獨來獨往,在隊裡是這樣,在班裡他待得時間短,跟誰都不熟,又連個同桌都沒有,唯一說得上話的就是這位小胖墩,估計還是因為倆人總坐前後桌,擡頭不見低頭見。
少年人就算是匹孤狼,也是需要有同齡人來往的,他看韓江比較順眼,也就樂意跟對方多說兩句,一來二去,倆人還算得上是朋友。
“你知不知道哪裡招兼職?”袁辛問他,“最好工資高,累點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