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百隅和郁霧複合的第三個月,顧百隅收到了來自家裡的一則消息,準确說,是“通知”。
——明天下午三點半,回來,說說你和郁霧的事。
短信發送,甚至精确到了分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會議通知。
收信人是顧百隅,先一步看到的卻是郁霧。因為兩個人在不久前同居,睡衣混着穿、沐浴露同一款,顧百隅的手機更是毫不設防,郁霧看到再正常不過。
因此,比起顧百隅,郁霧是最先擔心和焦慮的那個。
“會不會打你?”郁霧說。他還惦記着少年時期顧百隅挨的那頓家法。如今夜色深深時,他難耐地抓住對方寬闊脊背,還能觸摸到陳年的舊疤。
顧百隅上半身沒穿衣服,正在廚房給郁霧熬粥,昨晚太過,今天得吃得清淡點。
白粥太淡,想到郁霧不是很喜歡,顧百隅放了些紅薯進去,“放心,我爸轉身拿棍子的時候我就趁機開溜,你在外面接應我,诶!讓老家夥想打也打不着。”
他随口一說,郁霧似乎聽進去了,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把最快的那輛超跑開出來。”
顧百隅看他一眼,“什麼時候買超跑了?”
“沒買,你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羊卻高興得很,顧百隅笑着把熬好的紅薯粥盛出來,“這麼好的老婆我上哪找啊?”
說着,端着熱乎乎的粥,親了一口郁霧的腦門。
時間久了,郁霧對這種小親吻已經不再感到害羞。于是顧百隅飛快在他嘴上又啄了一口,看着郁霧紅起來的耳朵尖,感到心滿意足。
“放心好了,我現在快奔三的人了,别說家法,不管我爸做什麼,都沒辦法拆散我們。”他将粥放到一邊,給了郁霧一個擁抱。
很踏實的一個擁抱,帶着濃濃的撫慰意味。
他怎麼會不知道郁霧真正擔心什麼呢?年少時期因為父母,雙方不得不被迫分開,如今舊事重演,郁霧擔心自己被打是真的,但更擔心再次分離。
“更何況,現在他們也管不了我了。”
第二天,顧百隅一個人回了顧家老宅。
家裡的傭人都被支走了,就連顧釀雲也不在,一問,說是和未婚夫周嶽玺出去約會了。
顧百隅無語,這兩人每次約會回來都要秀他一嘴狗糧,不是發甜蜜合照就是分享今日情侶趣事,還次次私發,生怕他看不見。
這麼想着,顧百隅打開微信,暫時拉黑了自己親姐。
“你在做什麼?”
顧百隅低着頭,嘴巴比腦子更快,“拉黑我姐。”
“你該拉黑的不是你姐姐,”對方冷哼一聲,“是你所謂的‘男朋友’。”
顧百隅擡頭,看見了旋轉扶梯上的老爹,老媽則從花園裡回來,懷裡抱着一盆君子蘭。
三個人面面相觑。
顧百隅的目光順着兩人身後的落地窗看出去。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大晴天,此時卻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團一團,仿佛墨水快滴下來。不遠處的樹被吹得搖頭晃腦、嘩啦啦響,聽着就煩。
“和你說話,你在想什麼?”老爹已經走了下來,坐到沙發上,聲音很不爽。
風雨欲來啊。
顧百隅索性坐下來,給自己倒杯水,卻發現水壺是空的。
得,連口喝的也不給。
顧百隅打開冰箱,竟然也是空的。
他跑到儲藏室裡,開了一瓶82年的拉菲上來,不品嘗,純解渴。
媽媽看不下去,攔了下來,“你這胃就是這麼壞掉的!”
顧百隅的胃老毛病了,至于原因他可清楚得很,“那我當初為什麼不要命的喝酒你們不知道啊?還不因為想他。”
“……”
年紀大了聽不得這些肉麻的,老爹嘲諷,“說說吧,牽手、擁抱,你們走到哪一步了,我看看要怎麼才能斷。”
顧百隅笑了聲,直接甩了個王炸四個二,“都同居快兩個月了,也就是他生不了,不然高低給您帶個孫子孫女回來玩玩兒。”
“你混賬!”老爹臉都氣紅了,指着顧百隅的鼻子,“我看你回來就是挑釁的!”
媽媽連忙給老爹順背,忍不住說:“别和孩子一般見識。”
又轉頭拍了顧百隅一下,“你小子,太過混不吝了!你爸爸身體再好,遲早被你氣出病來。”
說起生病,顧百隅正經了些。
家有雙親,沒哪個子女不怕這個。吵歸吵、鬧歸鬧,他還是希望父母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我也不是非要氣你們,隻是事情到這一步了,時間也過了九年了,我隻是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因為他是個男生,就不行了?”
“你爺爺奶奶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差點拆散了這個家,你知道的呀。”媽媽歎息,“你們不會有孩子,在國内連婚都結不了,成年人要看利益的星星。是,你們現在覺得海誓山盟深愛不移,将來有一天相看生厭,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若是要生厭,我就不會等九年。你們也并非是理解不了同性戀,你們隻是因為爺爺奶奶當年的事留下了陰影。”顧百隅神色認真,“可是爸媽,你們的陰影不該讓我們來承擔。奶奶的墓還和那個女人合葬……”
“閉嘴!”老爹神色陰沉,是真動怒了,顧百隅的話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然而顧百隅看着自己的父親,說完了這句話:“奶奶的墓現在還和她深愛的那個女人合葬,爺爺在奶奶去世後,晚年出逃,不過也就是為了追求一份真愛——”
“啪!”
一巴掌甩在了顧百隅臉上。
顧百隅的第一反應不是疼,而是心想:完了,這下回去該怎麼和郁霧交待,說好不挨打的。
“做什麼!這是做什麼!”媽媽失聲尖叫,拍了老爹一掌。
成年人的挨打和少年不一樣,那意味着這場讨論再無結果,隻能以父輩僅剩的威壓來勉強結束。
但彼此都知道,其實是晚輩占了上風。
也許是這一巴掌讓老爹終于冷靜了些,他氣息平穩下來,說,“滾吧。”
媽媽歎息一聲,将一開始抱進來的君子蘭給了顧百隅,“你最近太急躁了,養養花吧。”
顧百隅嘴角一抽,反手指着自己臉上的巴掌印,瞪大了眼睛,“我?暴躁?而且媽,你這君子蘭養了幾年都沒開花,還指望我?”
“所以讓你靜心用的。”媽媽看着紅腫的臉,心疼得很,卻沒有上藥的意思,“明天我去公司看你表妹……你在公司的吧?”
表妹是幾個月前來顧百隅公司實習的,勤勤懇懇一小姑娘,來的比雞早,走的比狗晚,簡直比正式員工還努力。
“那君子蘭也明天給我吧。”顧百隅說。
他拎起外套,朝門口走,潇灑得很,“爸媽,我走了啊。”
老爹沉着臉,沒說話,也沒看他。
開車回去的路上,臉上的巴掌迎來了雖遲但到的疼痛,火辣辣的,還挺鬧心。
顧百隅上網查了下快速消腫的辦法,冷敷熱敷、雞蛋滾臉,甚至還有中藥口服……查到最後,沒一個符合他的要求。
于是趁着紅綠燈,他打了個電話給助理。
對方很快明白了顧總的需求,問:“您的‘快速’指的是今晚還是一天内?”
顧百隅:“20分鐘。”
助理:“……”
電話挂斷,顧百隅隻能歎息一聲。他從後視鏡裡看着臉上的巴掌印,左看看又看看,總覺得憋悶。
然後他自拍一張,發給了郁霧:【被打了TAT】
那邊秒回:【!!】
【很痛嗎】
【你在哪裡】
【我現在就出門去接你】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郁霧的着急和擔心。
顧百隅心裡一下就舒坦了。
他回複:【就一個巴掌,我很快就到家了】
郁霧:【我去接你】
顧百隅:【給我煮個雞蛋吧老婆,我滾滾】
郁霧:【好的,那我在家等你】
【我現在去煮雞蛋】
正好綠燈亮起,顧百隅彙入車流。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自己罵自己:“顧百隅,欺負老婆,你可真不是人。”
回到家,郁霧給顧百隅滾雞蛋、上藥。然後躺上床相擁而眠。
郁霧睡不着,在月光下輕輕撫摸顧百隅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怎麼又挨打了呢?”
“提到我爺爺奶奶了。”顧百隅安靜地看着他,在靜谧的夜裡,說:“他們當初是聯姻,但結婚之前,其實各有愛人。我爺爺喜歡男的,我奶奶喜歡女的,他們是迫于家族壓力才結婚的。
“後來我奶奶去世了,遺願是把她和另一個女人葬在一起。家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反對,是我爺爺力排衆議、一錘定音。别看我爺爺現在風光,我奶奶下葬以後,他時常魂不守舍,直到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他連個行李箱也沒帶,走了。”
郁霧很震驚,“可是我之前還見過他老人家。”
“因為被找回來了。”說到這裡,顧百隅把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第三天找到的,他坐在湖邊和别人下象棋,我當時跟着爸媽一起去的,我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的樣子。
“我爸問他跑出來做什麼,是不是家不想要了。他說他來找人,他不想和我奶奶留下一樣的遺願。”
“找到了嗎?”郁霧跟着緊張。
“沒,要找的人已經去世了。所以我爺爺就跟着我爸回家了。”顧百隅說,“但我爸媽很後怕,覺得同性戀這玩意會拆散一個正常的家庭,讓整個家族都不得安甯。”
郁霧沉默了會兒,問:“那我們該怎麼補救?”
“我們不用補救,我們又沒錯。”顧百隅說。
“可是你都挨打了。”
“最後一次了,事不過三,當我讓着老頭子。”顧百隅親了一口郁霧的額頭,“别怕,睡吧,晚安。”
第二天十一點多,顧正陽和梅青月坐車去了顧百隅公司,抱着那盆君子蘭,還有給侄女的補品。
顧百隅的辦公室在頂樓,夫婦倆先去了8層,也就是顧百隅表妹在的地方。
剛出電梯,就聽到一陣喧嘩。
幾個人圍在靠近走廊的工位旁,人群中央的有兩個人,一個西裝革履,正被另一個穿黑夾克的男生反剪雙手、摁在桌上。
穿黑夾克的那個人很是嚣張,壓了人不算,還一個勁兒要對方道歉,最好磕頭認錯。
顧立陽正打算給顧百隅打個電話,告訴他後房失火了,下一秒就看見熟悉的身影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對方擡眼看見他們,也愣了下,下一秒直接撲到梅青月懷裡,大哭了起來,“姨媽,有人欺負我!”
黑夾克的男生聞聲回頭。
愣住的是顧家夫婦——難怪這個外套看着眼熟,原來是郁霧。
一個是父母一個是老婆,全是最親近的人,顧百隅接了電話不到一分鐘就跑下樓,把人全部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三言兩語間,什麼都清楚了,表妹梅安安來實習這事,公司裡其他人并不知道,隻當這個勤奮努力的小姑娘急着轉正,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有些人模狗樣的東西搞起了職場性騷擾。
“他摸了下我的大腿,惡心死了!!我反手一個巴掌扇了回去,他居然惱羞成怒要打我,要不是郁哥來得及時,我就要被打死了!”梅安安說得硬氣,但斷斷續續的,聲音有點抖,是真被吓怕了。
顧百隅臉色陰沉,當場撥了人力的電話,直接開除了涉事員工。
對方說了幾句什麼,顧百隅冷笑一聲,“N+1?他騷擾我妹妹,沒讓他吃牢飯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告訴他,等着警察的傳喚。”
于情于理,這件事顧百隅要負最大的責任,好好一個妹妹送來實習,手底下的員工幹出這種畜生事。
偏偏這其中又夾雜了一個郁霧——你若是認他是一家人,也算是給顧百隅将功補過了;若是不認,再怎麼也得好好感謝人家。
可顧家夫婦正是不想和郁霧扯上關系的時候,簡直騎虎難下。
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大戶人家,幹脆用起緩兵之計。
梅青月對顧百隅說:“你處理下後續的事情,我先送你妹妹回家。”
她看了眼郁霧,“今天多謝你,今天太倉促了,下次一定登門感謝。”
郁霧擺了擺手,“不用的阿姨,我自己也有妹妹,就算是陌生人我也會幫忙的。”
這話很讨巧,是在給顧家夫婦減輕心理壓力,他們當然聽得出來。
雖然不希望這人和兒子在一起,但到底也不願意針對一個本身就很好的孩子。
梅青月沉默了許久,将手邊唯一的君子蘭給了郁霧,“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養花,這花開起來很漂亮,你可以試着養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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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梅安安家裡出來後,梅青月坐在車上,依靠在丈夫的肩膀,疲憊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就是感覺,老了。星星這些年回來得次數好少。”梅青月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一如人生歲月剪影,“老了,老了,很多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再堅持,能不能再堅持。”
顧立陽握住了她的手,“别想了,我們終歸是為了他好。”
梅青月沒回應這句話,兀自說:“我把君子蘭送給那孩子了。”
說到這裡,她笑了下,“我養了好幾年,愣是花骨朵都沒見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養出來。”
如果真的花開了,那就随他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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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顧百隅挨了一巴掌後,這場漫長的拉鋸戰就開始了,更準确的說,是爸媽那邊單獨掀起的戰争。
顧百隅還是和以往一樣,該回去回去、該上班上班,但父母那邊卻把這看成一種變相的挑釁和嚣張。
這天顧百隅被叫回去吃飯,剛放下筷子,顧立陽就開口了:“這周末抽出空來,全家一起去野營。”
“沒空。”顧百隅回得幹脆。
“有什麼事?”顧立陽說,“我看過了,你這周末不加班。”
“要約會啊。”
顧立陽臉色一下青了,憋着口氣喝湯,半晌,狠狠道:“那就一起帶上。”
“那敢情好,你們邀請,郁霧一定很高興。”
臨出發前一天,郁霧興奮得睡不着,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準備野營要用的東西。
郁霧:“天氣預報說明天可能會有雨,我們真的要去野營嗎?”
他還有點不敢相信,“我真的被邀請了嗎?”
顧百隅睡到一半被吵醒,笑起來聲音帶着點沙啞,“是的。”
郁霧又跑到陽台,給君子蘭澆了水,還打電話給郁芷薇,叫她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好好照顧花。
郁芷薇大半夜被吵醒,在那頭無語:“你就去兩天,再怎麼這花也死不了。”
“不是這麼說的。”郁霧還是擔心。
“哎呀我知道啦!一定好好養,放心,比我自己還金貴着。”
挂斷電話,後背被顧百隅環抱了上來,溫熱踏實。
顧百隅将臉埋在他頸窩,困得眯眼睛,咕哝不滿:“寶寶,睡覺好不好?”
郁霧轉身,坦誠自己的焦慮,“我明天要是表現不好怎麼辦?”
顧百隅吻了下他的額頭,把人摟進被窩,“不會的,他們兒子都被你吃的死死的,放心。”
郁霧在顧百隅的懷裡沒多久便睡了過去,也是奇怪,明明很擔心,但是呆在這個懷抱裡,就覺得什麼也不用怕。
第二天,全家一起出發,顧百隅開了輛SUV,帳篷、睡袋、食物、戶外工具一應俱全,塞了滿滿一車。
郁霧坐在副駕駛,顧立陽夫婦在身後,至于顧釀雲,鬧着要和周嶽玺二人世界,不知道野哪裡去了。
一開始,車上隻有顧百隅說話,他當潤滑劑樂在其中。
車裡空氣有點悶,郁霧将準備好的橘子遞了兩個給後排,“叔叔阿姨,聞着會好點。”
顧立陽看着窗外,說:“歪門邪道的偏方,不頂用。”
郁霧愣了下,舉着橘子的手懸在半空。
梅青月剜了丈夫一眼,從郁霧手裡接了過來,笑得客氣,“謝謝小郁。”
顧百隅開口:“寶貝,給一個就行了,我爸不要就别理他。”
聽見這聲“寶貝”,顧立陽臉色鐵青,轉頭看着窗外,憋悶着。
到了落腳的地方,是一片空曠的草地。陽光正好,落下來金燦燦的,惹人心生明媚。
老爹顧立陽先下車,将搭帳篷要用的全部搬了下來,随後開始搭建。
上了年紀,做這種體力活總有些力不從心。
郁霧将新搬來的食物放下,小跑幾步到顧立陽身邊,蹲下來幫着固定地釘,“叔叔,我來吧。”
顧立陽沒讓開身位,“不用,去幫忙拿東西吧。”
下一秒意識到這樣對方反而會和顧百隅接觸更多,便改了口風,“不過年紀大了确實不方便,你們年輕人來吧。”
郁霧的神情從失落轉為淺淺的笑,“嗯,我很快就弄好。”
顧立陽站在旁邊,看着郁霧的背影。
半晌,他問:“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郁霧說了自己的公司,又補充道:“是一家很好的公司,雖然規模還不大,但是很有發展潛力。”
“有想過創業嗎?”
郁霧固定好了一個地釘,轉去另一個,說:“沒有的。”
顧立陽答非所問,“百隅大學時候就開始創業了,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你知道他,他在事業上很有野心。”
“我會和他一起努力的。”郁霧說。
“努力是必須的,但要走的長遠,還有很多其他因素,若是能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