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山上……
可付給源溪的房費一分也不會退……
但師叔一片好心留人，再山上住一晚也不算什麼事……
房費……
楊媛媛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餘光掃過幾位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研究員，還是割舍了對經費的不舍，決定留在山上。
自己的師叔自己清楚，陸靜霞雖然有時看上去不靠譜，可絕不會在這種事上唬人，又不圖自己這一點房錢！
回龍觀裡道士不多，空房間不少，兩人一間房根本毫無問題。雲浥川和唐哲分在一起，葉清一因為沒出頭，陸靜霞都不知道有這麼個人，或者說赤鱬，自然沒他份，隻能和雲浥川擠一擠，好在兩人誰也不在意這個。
陸靜霞出去準備晚上的超度了，葉清一沒心思逗貓，自個兒往房間裡一悶，有些焦躁地磨爪子，低聲與雲浥川說話：“要下雨了。”
“陸真人方才不是說過，明日有雨——這山路怕是要不好走了。”
“不，不是這樣。”葉清一快把爪子磨秃了，隐約可見指甲下的點點血紅，“下雨就下雨，我是個水生種，還能怕下雨不成。可我有很不好的感覺，今天是中元，中元下雨，不是什麼好兆頭……”
雲浥川一把撈了葉清一安撫道：“不用想太多，陸真人也是高道，是楊主任的師叔。他留我們在山上，總不能放我們出事，不然他的面子又要往哪擱？這還是在道觀裡，諸邪莫侵，等今天晚上過了也就沒事了……清一，難道你怕鬼？”
“鬼倒是無所謂……”
葉清一不磨指甲了，改成咬指甲。好好的指甲被他十分人性化地塞進嘴裡，咬得光秃秃一片。
顯而易見，焦慮情緒快溢出來了。
雲浥川實際上感覺也不是很舒服，可能是因為即将到來的降雨，或是分明高遠卻讓人感到壓抑的天空，但他不能理解葉清一的感受，隻能和他說話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别咬了，”他強行捏住葉清一的前爪，用清水洗幹淨，“……咬出血了，你不疼？這麼一雙爪子，真出意外你怎麼應付意外情況？”
“……我愛如何便如何，你管不着。”
“是是是，我管不着。”暮色四合，金烏西墜，隻餘一圈模糊的殘影，三清殿裡鐘磬齊鳴，晚風送來壓抑的哭聲，“那邊開始了，我們去看看？人多了自然就沒什麼感覺了。”
“我不是怕鬼……放我下來！”
焦躁的感覺全積壓在心裡，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去，被啃秃了的爪尖勾不住雲浥川的衣服，隻能留下一點淡薄的血迹，充其量就是讓雲浥川癢那麼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隻是我想去看看。”雲浥川的笑意落在葉清一眼裡有點驚悚，“南川向來都有白事大操大辦的傳統，我聽主任說，家裡若有親人去世，講究的人家至少要請僧道來家裡做整整三天超度道場……但我是個孤兒，我沒見過，我想去見識一下也不行麼？”
葉清一不刺撓雲浥川了，他在心裡罵人。
非親非故跑去看别人為亡人祈福的□□場，什麼毛病！
三清殿裡正喧嚣，陸靜霞披着紫色法衣，一手持甘霖，一手持柳枝，唱着誰也聽不懂的經韻——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陸靜霞作為一個有職業操守的道士，既然來了浮川，自然唱浮川本地的韻。别說旁人，就算是讓浮川土生土長二十多年的王姑娘來，也最多聽懂一半。
此時還留在山上未走的香客都算是虔誠信徒，參加了今晚法會的那種，一個兩個都在全神貫注盯着主法的陸靜霞，雲浥川帶着葉清一過來根本就不起眼。
南川的夏天很熱，眼下又未出伏，本來該是熱上加熱。如果留在源溪山莊，這個溫度是要徹夜打空調的，但靈武山上卻有涼風陣陣，稱得上是心曠神怡。道場正中披着厚重法衣的陸靜霞額頭不見汗，唱腔抑揚頓挫，竟有些空靈的意味，隻聞得他的聲調忽然拔高——
“……共離苦趣，各遂生方！”
葉清一對風很敏感，所以能感受到陸靜霞最後一個字吐出後陡然變得濃重的水汽。靈武山的夜晚無疑是涼爽的，然而現在涼爽變成了寒涼。
寒涼徹骨，是陰氣。
道場外的部分信衆被陰風一吹，臉都被吹得煞白，分明是個活人，卻比鬼還像鬼。
葉清一偷瞄一眼雲浥川的臉色，還好，還算紅潤，體溫也變化不大。
然後下一秒就被打臉，他眼睜睜看着雲浥川的氣息陡然衰敗下去，掌心也變得冰涼，本就不算多鮮亮的唇色透出一抹霜白，白中還有一抹绀紫。
【雲浥川！】
沒有回應。
見無人注意，葉清一偷摸打了個火球，小小一團，也烘不熱他冰冷的手心。
雲浥川還沒倒下，筆直站着，魂卻像是被勾走了，毫無反應，任憑葉清一擺布。冰涼從掌心蔓延，爬過小臂，攀向心髒與脖頸。
一旦心髒凍結，那雲浥川也救不回來了，可怎麼會這樣？今日超度孤魂，衆魂聚集，有陰風是難免的，可雲浥川并不是什麼至陰體質，他是一個正值盛年陽氣旺盛的大活人，沒道理被陰風一吹人就要吹沒了，沒看見那一衆齋主裡體質陰虛八字偏弱的幾個，除了臉色發白也還好着麼！
況且人身上火氣一弱，确實容易被陰魂影響，可雲浥川身上的龍氣精純濃郁，一般陰魂别說動他，連靠近都不敢……難道陰風裡還有别的東西？
道觀裡諸邪莫侵，按理說沒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會想不開跑進來，也沒本事跑進來，可“漲潮”期間，誰說得準呢。反正他不能确定，更不敢大意，寒氣快過手肘了！
葉清一睜眼，往上瞧，滿天都是亡魂，數量遠超現場的信衆數目，能吓死密恐。而且不僅是人，飛鳥走獸混雜其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五花八門，甚至還有條錦鯉和他來了個面對面接觸，兩隻黑眼珠暴突而出，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葉清一：“……”
他發誓，他剛剛肯定看見從魚眼中冒出來的絲絲縷縷白色不明物質了。
陸靜霞做超度，他是真不挑物種啊。
葉清一彈指揮開錦鯉，給處于百鬼手抓飯包圍的自己騰出一塊地方。舉目四顧，亡魂雖多到辣眼睛，卻還都是正常死鬼，沒什麼奇行種混迹其中。再看壇場正中的陸靜霞，神态也很平和——他做法時肯定也開了眼，随時監控現場情況，有異常就沒這麼氣定神閑了。
所以問題沒出在這漫天陰魂上。
雲浥川眼睛倒是睜着，可仍毫無反應，冰涼的手好似堅冰。葉清一隻能确定他魂還在身體裡，卻搞不懂為什麼醒不過來。
陸靜霞在壇場上施食，一時半會絕對下不來，等結束估計雲浥川屍體都涼透了。葉清一咬咬牙心裡道一聲“得罪”，直接合住他的手掌，靈氣往他四肢百骸遊走而去，走完一個周天後将百川歸海，最後彙于心髒。
——以前用靈氣緩解不适都隻限制在局部，用不着什麼精細操作，而靈力遊走周天則必須進行内視，神識要跟進，一般除了十分親近之人，根本不會也不敢讓人進入。換句話說，雲浥川的命門現在已經在葉清一手上了，葉清一隻要心念一動，雲浥川當場就能死無全屍。
葉清一探入靈氣後卻并沒有碰到預想中的阻礙，靈氣流動十分順暢，圓融到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虛幻之感。
反倒是莫名侵入的那股寒氣，經由靈氣流動，神識感受比感官更為清晰。
很怪。
葉清一說不上這怪異的感受何來，指揮靈氣流動對抗寒意，冥冥中他“看見”了雲浥川的心髒，那是一顆籠罩着金光、近乎結晶的心。
正常人族的心髒……該是這樣嗎？
葉清一隻思索了一瞬間就調動靈氣往心髒湧去，方才那一抹絢麗的金色就如幻影一般消散，眼前依舊是一顆紅色的砰砰跳動的心髒，隻有心尖沾着一抹金色。
他想了想，應該是被龍氣晃花了眼，心上隻有一點金色才是對的。雲浥川雖然是個沒修煉過的的普通人，有一點還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心尖一點金色正是龍氣之源。雲浥川沒了意識，靈氣驅不走寒意，他隻能冒險用靈氣刺激龍氣試圖喚起他的一點兒自救本能。
……希望能有用。
金色的龍氣結晶随着心髒跳動而閃爍，在雲浥川的五髒六腑中壓出一片又一片金色霧氣，逐漸彌漫至這具軀體的角角落落。靈氣與龍氣的混合反應相當劇烈，一瞬間竟讓葉清一有些後悔。
真的有用嗎？
他很怕雲浥川就這麼因為心率過快而死。
金霧中升起一輪耀眼紅茫，如朝日，如鮮血，刺破無邊黑夜，寒冷寸寸退去。葉清一隻覺得“眼前”一痛，回過神就發現自己被彈了出去。
看來是自我防禦機制啟動成功，沒事了。
葉清一神識歸位，痛覺仍殘留于眼底，高台正中的陸靜霞在缭繞的青煙中重新吟詠起神秘難言的經祝，雲浥川眨了眨眼。
【我方才……】
【不知道。】葉清一翻個白眼，【我要是反應遲鈍一點，你說不定就要噶了，我還想問你是怎麼回事呢，我看你八字也不輕啊？】
雲浥川右手按住胸口跳動的心髒，緩緩道：【我隻覺得一瞬間身體變得，似乎有漫天金光，極盡絢爛，不可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