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村。
生滿青苔的古舊石碑上刻着三個古字,風雨留下的斑駁痕迹無一不顯示出它在此地屹立已久。
咚、咚。
雲浥川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跳,很近了。
村口沒有人,葉清一探出神識四下看了一圈,搖頭道:“沒有人……至少我的神識裡沒有,也沒有任何生靈存活的迹象。”
那這吳家村就是一個死村了,但死村絕不會有修葺如新的屋舍與籬牆。
“要進去看看嗎?”
雲浥川回望,來路不知何時已遍生荊棘,薄霧濃雲籠罩。
“我們還有退路嗎?”他笑着問,既是問葉清一,也是問自己。
“沒有,所以我們進去吧。”葉清一倒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俗話說得好,來都來了——來而不往非禮也嘛,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緊急關頭讓我吸兩口血?”
吸血修行的一百個裡有九十八個是邪道,剩下兩個是蚊子蝙蝠成精。葉清一跟腳擺在這,走的是堂堂皇皇的大道,要雲浥川的血無非是為了龍氣——不論這吳家村背後是誰掌控,總歸來者不善,他修為恢複雖然不算慢,可怎麼也化不出人身道體,沒有人身道體就無法發揮全部實力,真有個什麼意外就隻好借雲浥川這個外力強行破開關隘。
雲浥川也不問葉清一原因,隻是淡淡笑着應了一聲:“這可随你,别把我吸幹了就好。”
葉清一哼了一聲,率先跳下雲浥川肩頭,不見他如何動作就已跨過了寫着“吳家村”的界碑。
“好像沒事!你先進來……嗯?”
他倒是沒事,可雲浥川……消失了?他心裡也跟着喊了幾聲,如溪流入海,杳無蹤迹,更無回音。
不是雲浥川不回消息,而是消息根本沒傳出去。葉清一不是沒遇到過雲浥川不應聲的情況,但他心裡就是有這種感覺。
那雲浥川哪裡去了呢?葉清一隻思考了一秒,決定就在原地不動,轉而開始觀察彌漫在村莊各處絲絲縷縷的霧氣。
——隻要這裡不涉及什麼有關時間的陣法,那雲浥川這麼大一個人總是不會丢的,在這裡等他就是了,反而是這些霧氣,雖然極淡,卻有古怪。
正是這種古怪阻斷了自己的神識。
片刻後霧中憑空鑽出一隻手,然後手的主人也跟着鑽出霧氣,正是雲浥川。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葉清一身上,然後才開始打量這個寂靜的村莊,順便俯身撈起葉清一,輕聲道:“莽撞了。”
【給你探路罷了。】
葉清一有些懶散地說,又在他肩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少說話,這霧氣能阻斷契約聯系呢……還是有點意思的。先看看村裡有什麼人吧,沒人就找出路——龍骨呢?】
【在這。】雲浥川拉開衣袖給葉清一看,龍骨已經換了一個排列方式,頭銜尾,在他手腕上勾成一個白骨手環。依舊散着幽幽紅光,但他一放衣袖,那紅光就被盡數遮住,一點也漏不出來了。
【你走之後它自動成了這樣,我拿都拿不下來,不過這樣還方便攜帶。】
葉清一試着撥弄了一下,龍骨手環微微發着熱,是極為熨帖的溫度,但确實摘不下來,仿佛長在了雲浥川的手上。
【看來确實有緣……啧。】
既然這樣,葉清一也就不說什麼,隻是問:【它都賴上你了,有沒有給你點指引?比如指點我們下怎麼從這裡走出去?】
【怎麼能用‘賴’這個字,這是你最尊崇的青漪山主的龍骨。】雲浥川的聲音極為放松,帶着隐約的笑意,【不過指引确實有,它告訴我,往地下走,我猜不出是什麼意思。】
葉清一:【……?】
【你認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雲浥川歎道,眨眼間腿一彎摔倒在地,連臉都白了幾個度,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有人來了,你可别出聲,裝一裝吧。】
葉清一一驚!
……有人來了?縱使神識不能調動,他也不該毫無所覺,還要雲浥川來提醒。
“後生仔,你啷個在地上做啥子嘛?”
扛着鋤頭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走到雲浥川面前,蹲下來與他對視:“咿呀,啷個摔成個樣,還能起來否?”
雲浥川慘白着一張臉,聲音低弱:“我、我是進山的遊客,不知怎麼回事就迷了路,走到貴村了,不過是剛才走神摔了一下,倒是不要緊,還能站……呃!”
葉清一眼睜睜看着雲浥川有些跛地“站”起來,又“不能支撐”,再次摔回地上,汩汩鮮血洇濕了從膝蓋到小腿的褲管,休閑褲沾滿了泥土,破口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我好像、呃……!放下又扭了一下,好像站不起來了……”
雲浥川一張臉長得俊美,又因為被龍氣腌入味了,總是帶着威嚴的氣度。一般人見到他,總是最先注意他上位者的氣勢,臉長什麼樣就容易被忽視,可如今刻意收斂了氣勢,擰起眉頭,白了臉,又有些……
葉清一古怪地想到,這又當真有些文弱書生我見猶憐的意思了,幾乎十個人就會生出諸如“不忍心”之類的情緒,不分男女老少。
雲浥川,還得是你會演。
“會演”的雲浥川成功獲得了中年男子的信任,畢竟這麼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怎麼想也不像是能做成什麼事的樣子,人又是視覺動物,這樣一張好面皮拿出來,心裡的天平就先歪了三分。
葉清一笑得上氣不接下:【雲浥川,看來倘若你日後淪落了也不至于吃不上飯!龍氣收一收,往那一站,不知道多少人要往你身上撲。】
【不至于不至于,】雲浥川的痛覺并不是很敏感,剛才那一摔又控制了力道,隻是看着嚴重,實則都是皮肉傷,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混口飯吃罷了,既然這裡又古怪,我也是不介意用臉換點情報的。】
【哦——】葉清一帶着點調侃意味地拉長了調子,笑完了正色道:【我們來時也不過是下午,吳家村裡卻是日出,你說這是真日出還是假日出?】
真日出,那就是他們不知不覺間在山上過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楊媛媛現在該帶着人搜山了,可能性實在不大。假日出……
【幻境?秘境?洞天?】葉清一抛出幾個猜測,舉棋不定。
【總之并非善地,破了就是,都打出去了,那這裡究竟是個什麼還重要麼?】他歪了歪頭,【龍骨指路地下,不會這裡也埋了……吧,山主大人……豈能被這麼侮辱。】
【可惡,可恨。】
憎惡不加掩飾,遺憾不加掩飾,暮氣……也不加掩飾。
雲浥川無意識撫了撫纏在腕上散發着淡淡暖意的龍骨手環。
他沒告訴葉清一,龍骨的指路标自動在他思維中标了方向甚至距離,仿佛一個活地圖。路标不僅指向地下……還指向四面八方。
“後生仔,你啷個喂跑到吾們各來?來耍也得尋個好去處嘛……你好輕哦,各個小身闆也敢進山,有旁友一道否?”
中年男子去而複返,不知從哪折了幾枝還算結實的樹枝,給雲浥川做了個簡易拐杖,又扶他起來,随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