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弓和王老爹同時被葉清一吓到了,不知道是被葉清一的舉止……還是陰陽面上的血。
葉清一痛得要死,明明恨不得扭曲色爬行,偏偏鮮血淋漓的臉上還要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高度靈質化的血肉在靈氣作用下從陰陽面上剝離,重新回到葉清一臉上,然後長好,又是端方漂亮的少年。
旁邊兩人仍是傻了眼回不過神的樣子,像是被血駭破了膽。
“……兩位,你們天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巫的膽子,應該不會這麼小吧?”葉清一拿着陰陽面在兩人面前晃了晃,覺得還是有些不妥,于是将面具放回去,順便扯下身上那層彩衣,終于遲鈍地發現不妥。
好像……它不願意被自己脫下來?陰陽面也是同樣,扯下面具時用的力量簡直強到離譜,如果不是自己忽然清醒,堅持要摘面具,說不定吃了痛,心裡一動搖,手再一松……這面具就和自己長到一起了?
想想還有點叫他不寒而栗。
他扯衣角,薄軟似乎不堪一擊的彩衣堅韌程度遠超想象,在王老爹與玉弓悚然的目光下,他竟然沒扯開,甚至紋絲不動。
“清一大人……”王老爹猶豫着想說什麼。
“請您,不要如此自傷。”玉弓對比之下就堅定了許多,“您不抗拒,自然就能輕松脫下。巫不會拒絕他侍奉的神,神也不會放棄祂的巫。”
“我不是,不要将我和……混為一談。”
葉清一繼續扯,心裡似乎有個感覺,如果他堅持拒絕羽衣,他會失去什麼,或許是很重要的東西。但他這次不打算讓感覺牽着他走。
沒有人可以替代他自己做出決定。
于是他繼續扯衣袖,玉弓和王老爹明顯想上前阻止,卻被某種莫名的力量壓制,除了說話,動彈不得。
疼痛鑽心。
羽毛般修長的彩色鱗片被他硬是拽下一根,像是活生生從自己身上扒皮剝鱗,葉清一深吸口氣,彩衣下屬于他自己的雪白衣袖染上一層豔麗的紅。
從一個衣角開始,輕薄的羽衣被剝下,被他硬拔下來的鱗片又自動長回去,光潔如新。葉清一的刻意變化出的白襯衫不堪重負,恢複成曳地長袍,衣袂下慢慢湧出慘淡的血色。
他看一眼被自己無意識散發出的氣勢壓倒的兩人,看到他們既驚恐又同情的雙眼,也從他們瞳孔的倒影中看到正在被同情的自己,笑了笑。
他往前走一步,羽衣在靈氣作用下疊好,自動飛入他掌中,整整齊齊,不染半點鮮血。
“拿去。”
陰陽面壓在羽衣上,被他一起遞出去,然後兩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葉清一看不清他們的情緒,歪頭問:“你們……不要了嗎?”
他又往前走一步,兩人便繼續往後退,一時間兩方僵持,場面頗為滑稽。
葉清一勾了勾嘴角,陰陽面與羽衣便飛入神龛中。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兩個巫與靈武山中介于真實與虛幻的村人不同,他們不是自我意識消散的傀儡,他們隻是……被困于祖祖輩輩傳承的可憐人,甚至連被騙、連信仰的神明指向錯誤都不知道。
這是神隐時代的必然,然而或許還有無數與他們一樣的人在這種必然中掙紮而不自知。
他們同情自己,可自己同樣同情他們。
當然,這傳承是怎麼來的,就很值得玩味了。葉清一沒有為難普通人的愛好,慢悠悠收斂血迹,皮肉長好,白色長袍變成普普通通的白襯衫,然後随便拉了張椅子靠上:“你們坐下說吧。”
玉弓拄着拐,葉清一已經收斂了一身靈氣與威壓,她還是動也不動。王老爹同樣木愣愣站着,半晌後眼角滑落兩行水漬。
葉清一理解信仰崩塌的感覺,也不催促,隻是安靜地坐着,時不時掃一眼牆上的面具,體會在摘下面具抛棄羽衣的過程中失去了什麼。
空茫感揮之不去,仿佛……真的丢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但他的靈氣走完一遍又一遍的周天,仍一無所得。
無處安放的空茫然懸停在半空,讓葉清一窒息。
“柱子他爹,你好沒好啊?别怠慢了貴客呦!我這裡裡外外都要收拾好啦!特意喊了張家嬸子過來幫忙啊!”
帶着濃重口音的、富有煙火氣的土話将他拉回現實,食物的香氣似乎已經蔓延開去,微微帶着辛辣,刺激人的感官。
“都是剛收上來的菜,新鮮的嘞……”“嬸子,看好你家崽兒,油鍋還燙着!”“這手藝,鮮掉舌頭!”……
仿佛眨眼從飄渺的天上落入人間,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女人半推開門,眉眼在水霧中模糊不清:“好了就來吃飯吧!哎!婆婆怎麼也來啦!您都不說一聲,怠慢了您,我再去燒幾個菜……柱子他爹?”
她聲音小下來,有些不安地捏着圍裙,隻敢偏着頭打量幾眼不說話的兩人,卻不敢哪怕隻落一秒的目光在葉清一身上。
“吃飯,什麼事都吃完飯再說。”葉清一拂袖起身,腳邊血迹不着痕迹地消失,“還愣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