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咳咳咳……咳……咳咳!”蕭塵咳嗽了半天,感覺自己幾乎要被裂隙斥力硬生生撕開,差點就得把命留在裡面,半天緩不過氣。好在跟着一起撤回的根須中纏着的寒英之精都還完好無損,在茫茫天光下簡直如最尋常的石頭,黢黑,樸實無華。
袁默從樹杈上跳下來:“還好?你的根,翻出來了。他醒了。”
巢裡的蘭珈扯扯自己的新衣服,顯然還不太适應,羽毛毯滑在一邊。看到袁默跳下來,視線便跟着往下看,然後立刻用羽毛毯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蕭塵出現在巢邊,伸出一根手機似乎是想碰,又立刻收回,問:“你這樣……熱嗎?”
蘭珈神色是顯而易見的警惕,蕭塵一進,他就後退,把羽毛毯裹得更緊了:“不用你管,我不認識你,袁默前輩說這裡是桑珠雪山……袁默前輩,你能聯系到楊主任嗎,我現在這樣沒法出去。嗯?雲先生也在?”
袁默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點頭,又解釋道:“剛醒。”
蕭塵皺眉:“……你一點兒記憶也沒有了?把毯子脫下來,太熱了。這個,你看着吃一點,也别貪多。”
迦陵頻伽長居雪山,卻是貨真價實的火鳥,羽毛上同樣帶着火氣。蘭珈沒醒時蓋一蓋也沒什麼,可醒了就不能一直蓋着,不然積蓄的熱力無處散發,非得燒起來不可。
蘭珈狐疑瞄了兩眼未經淬煉提純的寒英之精,理性與直覺出現了割裂。理智上知道不熟悉的東西最好少碰,直覺卻慫恿催促他再來一點……為什麼是“再”?
戴着冰雪氣的清甜仍在舌尖殘留,“咔嚓”,身體快過思維,黝黑的石頭外殼被輕易咬破,寒涼的液體順着食管淌入四肢百骸,像是……冰水澆上了熊熊燃燒的烈火,并溫和地将烈火限制在了體内。
蘭珈指尖冒出一團火焰,喃喃:“火……我的聲音?”
火焰在他指尖靜靜燃燒,但與葉清一的三昧火不同,蘭珈的火焰與他本體的羽毛同色,并且有實體存在,并非純粹的虛無。冰雪在他指尖消融,清越的聲音自他喉中發出,在寂靜無人的桑珠雪山間回蕩——好在桑珠雪山的山體異常堅固,因寒氣凝結的冰雪本質也并不松軟,終年不化,不然非得被聲音與溫度變化震出雪崩不可。
“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蕭塵難得覺得自己一棵樹也會頭痛。
蘭珈盯了一會蕭塵,道:“我記得我在法林禅寺賞銀杏……你就是那棵銀杏。真奇怪,我去過那麼多次,從來沒有異常,古往今來也從沒出過銀杏妖。”
蕭塵眉心直跳:“你……”
“雲先生與袁默前輩都在,那你應該不會把我怎麼樣,我要回南川了。袁默前輩,今天周幾?我本來就是周末調休了才有空出來,周一不到崗雖然不扣工資,但是要寫檢讨的。就算我是不上一線的後勤,因為擅自離崗而被找上門,也會很麻煩。”
蘭珈戀戀不舍咽下口中最後一口清甜的寒英之精,催促蕭塵:“麻煩您轉一下,我找點什麼穿好了衣服再出來。”然後動作幅度略大,就因為全身骨骼肌肉傳來的酸痛而摔了下去。
蕭塵下意識反駁:“你身上穿着衣服,我又什麼都看不見,你現在可不适合回你那……小心!”
樹枝纏住蘭珈四肢,将他半吊在空中,好歹阻止了蘭珈摔倒的趨勢。
“……你現在身體内部肌肉骨骼都還在調整适應,不适合做任何劇烈運動,更不能飛……你們為什麼這麼看我?”
被綁成一個“大”字的蘭珈有氣無力拽了拽樹枝:“放我下來。”
“迦陵頻伽一族的幼鳥學飛時飛不穩,我都是這麼做的。你現在情況雖然穩定下來了些,但身體強度甚至比不上剛出殼的幼鳥,上班有這麼重要?況且你回去之後可能當不了什麼後勤……你會上一線。”
“我管你怎麼教幼鳥學飛,我是人,不是鳥,你這樣的行為在人類世界就是純粹的變态,我和你這樣的妖沒什麼好說的。一線就一線,你去随便找幾個人問問,哪個人敢說工作不重要?你倒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我還有父母,還有妹妹……你到底放不放我下來?你不放我隻能用暴力手段了。”
蘭珈是行動派,說完立刻放火燒樹,半點不耽擱。蕭塵死也不松綁,就這麼看着蘭珈燒,蘭珈的火苗在樹枝間跳動,别說燒掉束縛,蕭塵本體上是連點火星子都沒冒。
蘭珈:“……嗯?”
蕭塵哼笑:“妙音鳥涅槃之火都不能對我本體如何,就你現在的狀态?你的人類親友我不管,可你要知道,你并非人類。和人類紮堆,于你沒有半分益處。”
蘭珈:“嗯?”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兩條腿,罵罵咧咧:“神經病。”
無語的人輪到了蕭塵:“……你就真的、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
蘭珈:“。”
蘭珈:“你沒完了還?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就賞個銀杏怎麼還被抓這來了,看你兩眼應該不犯法吧,但我暈都暈了,你還要我想起來什……”
蘭珈卡殼了,皺着眉,頭疼到亂晃,無意識間的力氣竟然比刻意掙紮更大,牽扯得纏住他手腳都樹枝到處亂晃,出現了斷裂的征兆。
蕭塵頓時慌了:“别!你别想了!就是一點小事我們之後再說!我放你下來!”
蘭珈沒了束縛,朦胧看到蕭塵靠近,疼痛之下“啪”甩了蕭塵一個巴掌,把蕭塵拍傻了。
袁默安靜地站着,這兩人間的鬧劇與她無關。
“喂你……”
“打斷一下,”雲浥川背着葉清一看向無窮遠的山下,指尖滲出一道溫柔的水光從蘭珈額心鑽入,因為頭疼而混亂的蘭珈便慢慢平靜下來:“雖然桑珠雪山不會因為你們吵鬧而雪崩,但已經不适合你繼續居住。既然去哪都一樣,那不如和蘭珈下山。”
蕭塵并不是特别畏懼雲浥川不完整的威懾,多分一個眼神算是恭敬:“既然去哪都一樣,那留在桑珠也一樣。蘭珈這像個什麼樣子,連飛都不會飛,也不會用天賦神通,以人類的心态活下去,那他的壽命也就以人類為準了。和人族一起活個幾十年然後死掉?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誰問你了!”清醒了點的蘭珈怒罵,年輕的臉上還有對未來的向往,完全沒考慮過幾十年後的事。
“蕭塵,即使蘭珈還搞不清情況,你應該是明白人。失去阻隔後,你還能探查到寒英之精嗎?”
蕭塵愣了下,然後點頭。
雲浥川定定看了他幾眼,對袁默道:“我們先下山。”
“你什麼意思?”
“難道清一付出神魂的代價,隻為了無緣無故封住寒英之精嗎?你取走了大半已經成熟的寒英之精,留在桑珠雪山,你覺得自己會好過?你能查到的東西,别人也能,甚至比你更快。”
“轟隆”一聲巨響,蕭塵本體根系脫離凍土,與蕭塵融為一體,讓他看上去更凝實了些。
“走吧走吧,反正寒英之精到手了,兩界夾縫又還混亂着進不去,确實沒什麼必要留在這冰天雪地的地方。他在人類世界适應得很好,和曾經的每一隻迦陵頻伽都不一樣,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就下山呗。來,你現在可經不起颠簸,抓住我。”
蘭珈還沒想明白怎麼事情忽然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迷迷糊糊就被蕭塵牽着走了。
雲浥川托了托葉清一,輕聲道:“我們回家。”
神魂還沒融合完畢、痛得半死不活的葉清一含糊道:“家、我沒有家……”
蘭珈捂着頭,被蕭塵拽進空間裂隙,喃喃低語:“我想想我想想,我好像……看見了一隻金紅色的大鳥?在火裡的大鳥,最後成了一顆鳥蛋……不,他們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