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一不太想碰,用靈氣把那層混合物刮開了,鐵鏽還差點紮到手。
湊到貓眼上的是一隻圓到過分的眼睛,瞳孔大得不像樣,白多過黑,分外吓人,似乎随時都會突破貓眼這一塊小小的玻璃出來。
葉清一站着,動也不動。
“你不怕?”
大眼睛眨了眨,那一層眼皮掀得太快看不清楚,但絕不是人類會有的形态。
“你在我眼睛裡是什麼樣,并不妨礙你原來的樣子。”葉清一微笑,“要改變外表是很難的事嗎?總有人想不明白這一點。”
“你進來吧,我隻會把門打開一瞬間,你進不來就自己走吧。”門後的斂容師并不為葉清一的話而有分毫變色。
鐵門打開一條小縫,隻夠一個人鑽入,門框上還粘着幾縷鮮血,稍微猶豫就進不去了。
葉清一擠進門,斂容師身上還裹着被子,手上的柳葉刀鋒正對着他的頸部動脈。
“不要動。”
葉清一關門,真沒動。柳葉刀在他的血管處徘徊片刻,最後還是放下了。
“坐吧。”斂容師給葉清一拉了張蓋着一層薄灰的凳子,自己又神色恹恹地趴回桌上,被子裹緊,隻有手裡還握着柳葉刀。
葉清一連灰也懶得擦,将就坐了,問斂容師:“你很冷?這一身被子壓着你不沉嗎?”
“不僅不冷,還熱,但不掩蓋一下的話就太失禮了。”斂容師自嘲地笑——雖然以她現在的臉,用人類的眼光已經很難辯識出情緒了。臉頰邊緣被類似青蛙的皮膚覆蓋,流動着一層滑膩粘液,眼睛大而圓,眼皮緊繃,瞳孔是橫着的長方形,像是某種水生生物,連骨骼都畸變成了非人的形态。
“你現在像是某些水生物種的混合體,我能看下嗎?”
她沉默了一瞬:“……如果你不害怕的話。”
被子頂開一個角,露出半條長着褐色斑點的橙色觸手,無色粘液順着皮膚緩緩滑下,沒入地闆又消失不見。
“害怕嗎?或許不算醜,但絕對不是人類的審美。”
葉清一想了想:“也還好,你自己有什麼感覺?我怕不怕不重要,你的想法比較重要。”
觸手動了動,斂容師又把它們藏進被子裡,輕聲道:“……也不是很怕,雖然是有點奇怪,但畢竟是我身上長出來的……哈,正常人身上長奇怪的東西,果然還是會怕的吧,我卻沒什麼感覺,最開始還有點怕,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我能說什麼呢,它們長在我身上,我覺得它們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切掉它們……”
“是不可能,還是不敢?”葉清一打量了下環境,問,“你還能分清虛假與真實嗎?”
斂容師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又很快被堅定取代:“能的,現在的世界雖然并非虛假,可也不完全真實,我之前……都是裝聾作啞,熬過一晚上就好,反正這樣的事不會一直發生。而且它們,”
被子下的觸手動了動,十分活躍。
“我能感覺得出來,它們是真的。我能正常操縱我的腿,也能操縱它們。如果你現在還敢看,就能發現我自己的腿看不見了,不過我還能感受到我的腿。這些觸手卻又真實又虛幻……總之,我很難幾句話說清楚,它們似乎長在我身上,又與我脫離,我能操縱它們,也僅限于操縱它們,沒有更多理解。”
“反正,不影響你走路吧?”
斂容師點頭。
“那你現在想出去看看嗎?一晚上都在這,你沒法睡吧。我明白了,難怪你看上去那麼困。”
“不,不是這樣,”斂容師搖頭,“不是我睡不着,是不能睡。之前有幾個……應該說,暫時性的,出現了一些精神問題。如果現在入睡,好像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我不敢睡。一晚上咬咬牙,硬捱過去也就好了。可以害怕,但一定要清醒,如果不是沒有系統,天亮後會回到現實世界,我還以為我是進了什麼無限流怪談遊戲。”
然後她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有些歉然道:“……就是有時候,還是會有點困,觸手稍微帶一點電,打自己兩下也就清醒了。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蹭兩下,我會控制力道。”
“用不着。”葉清一指腹擦過慢慢從牆縫裡蔓延進來的血漬,說,“我本來就是做夜班的,白天已經睡夠了,但我可不能一晚上都困在這裡,毛哥可想着法要找我麻煩呢。而且……你真的不困嗎?人是有承受上限的,你要撐不住了。”
在這樣的夜晚保持清醒,不僅身體上疲倦,心理壓力更是難以承受。
斂容師又打了個哈欠,厚重粉底也遮不住濃濃的黑眼圈。
“我……”斂容師抽抽鼻子,揉了揉爬上了紅血絲的眼角,“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好像也不值得我為此冒險。大不了……大不了我等輪班結束就去辭職。”
混亂又微弱的靈氣在她身周逸散,葉清一若有所思道:“你……試試吧。你怎麼知道辭職了就能擺脫?須知富貴險中求。”
溫暖的氣流從她被捏住的觸須上流入,驅散冬夜的含義。斂容師搖了搖頭,又打了個哈欠,驚訝地發現自己清醒些了,才知道體内流動的溫暖不是錯覺,瞪大了眼睛看向葉清一。
“噓,”葉清一手指抵住上唇,輕聲道,“你應該知道往哪走更安全?我們悄悄的出去。”
斂容師摸了摸自己心口,覺得心髒都跳得快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受熱流影響,背部衣物也似乎有些汗濕,緊緊與皮膚貼在一起。
“往左,左轉。”她低聲道,“即使沒路也要往左,閉着眼睛走。實在不行,就退回來。”
“像我之前一樣?”
“嗯。不要發出聲音,也不要把你的背留給牆壁。”斂容師的觸須在地上輕微蠕動,留下淡淡水漬,卻沒有一點聲音,“我開門後就不要再說話了,你可以拉住它,我盡量……控制住它不電你。”
羽絨衣下探出一條細細的觸須,搭在葉清一手腕上。另一隻觸須則按住門把手,悄然無聲地開了門。
葉清一握住觸須皺了皺眉,觸須冰涼,握在手上有細細的刺痛,然而這點刺痛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麼,他隻是覺得……斂容師雖然神志還清醒,說話也流暢,身體卻在慢慢失控。
她似乎快忘記原本屬于自己的人類身體該怎麼使用了——明明與觸須相比,手離門把手更近。
斂容師拉開門,觸須蠕動着滑了出去,粘液與地面滲出的血漬混在一起,散出淡淡的腥味。
葉清一的皮鞋踩在粘液上,寂然無聲,唯有窗外的紅色落雪發出撲簌簌的細微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