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儀館晚上有人值班,但按照習慣,三點之後就不再有火化進行。像這樣大晚上收進來、已經入殓處理過的屍體都會先送去化妝間,等第二天斂容師上班之後再火化。
化妝間今天晚上值班的是個有點瘦弱的姑娘,看到葉清一自己一個人把屍體擡進來也沒說什麼,隻是揉了揉睡得視線模糊不清的眼睛打個哈欠,指揮葉清一把擔架放到指定位置。
“就這樣?”
“這樣就行了,之後遺容整理完了會通知你們推走火化的。你怎麼還不走,待在這裡很舒服嗎?我要休息了。”語氣相當不客氣,困倦寫滿了整張臉。
化妝間裡彌漫着化妝用品、保鮮用品與消毒水的混合氣味,夾雜着一點屍體特有的味道,又夾雜着化妝間特有的陰冷潮濕,即使戴着口罩,尋常人也很難忍受。
瘦弱姑娘埋着頭,鑽回了她身上蓋着的毯子裡,随時等着葉清一離開。
“快走,我要關燈了,長時間開燈對亡者的身體狀态不好,你不想一片黑裡和他們待在一起吧?不想就快走。出門左轉回去,可别走錯了路,新來的。”
這提醒多少顯得有些刻意,殡儀館裡的路有些曲折,能自己走過來的人除非喝醉酒昏了頭,不然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一出門連左右也不分。
葉清一關上了門,無人的走廊上寂靜到可怕,窗玻璃外雪花被風揚起,寒意浸骨。
一片微紅色的雪片掉在窗棂上。
走廊上的感應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熄滅,即使關門聲響亮,燈也沒有再亮起,隻有潔白的雪地從透過玻璃反射出一點微光,依舊昏暗得無法視物。
葉清一打開牆上的備用燈按鈕,燈管亮起,投下昏黃的光線,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分外刺耳,而那一點僅存的昏黃燈光也似乎随時都會熄滅,忽明忽暗,極不穩定。
這應該就是殡儀館工作人員們諱莫如深的午夜問題了,但既然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為什麼還要報警呢?
葉清一想,稍微對特保局有點了解的,就該直接來找特保局了,更何況是經常與怪力亂神打交道的殡儀館。
備用燈不管葉清一心裡在想什麼,自顧自“滋啦滋啦”跳着,電弧在黑暗中亮得過分醒目。
“看來得找人修了……是不是?這樣漏電可是會出人命的啊。”
沉重的鐵門完全隔絕了聲音,光滑的地闆上有鮮血上湧,鐵鏽味中混合着說不出的腥氣。鮮血順着鞋面翻滾,血中伸出的手摸索中抓住了葉清一腳踝,又在葉清一的走動中無力地松開。
“地闆也要拖,這麼在地上爬過,那可太髒了,下水道怕是都得堵住。”葉清一扶着牆摸索向前,喃喃自語。
翻滾的血水立刻消停了,在安靜一瞬間後,液體便全部退去,地闆上幹幹淨淨,一絲血迹也沒留。備用燈雖然光線依舊不亮,好歹也不再跳動,穩定了。
葉清一笑笑,左轉走出去,再回頭,來時的路被扭曲得迷失了方向。
“不僅要找維修工,看來還得找大師作法辟邪。該和館長建議找哪家呢?永樂宮,還是靈山寺?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能順便提升一下業績……”
往左走,再往左走,直到再往左便是死路。
“沒路了呢……可那個小姐姐說一直往左呀,難道我要把牆也拆了嗎?”葉清一按住牆的手白皙細長,指甲圓潤,十分漂亮。然而看似毫不用力,手指挪開時牆上便留下五個深深的指印,随便碰一碰,牆灰就撲簌簌往下掉,然後在即将掉落到地面時消失,毫無實感。
指印不斷擴大,竟然将整面牆都腐蝕了,露出牆後的森森白骨。
“真是劣質産品啊,這麼砌牆可是通不過建築審核的。嗯,我上來的時候蹭到灰了嗎?”葉清一撣了撣肩頭那一點白灰,笑道,“這可不行,還得和斂容師說一聲,讓她化妝的時候注意一下,别把不該帶的也帶進來了。”
然後他又沿着原路一步步倒回去,不是走回頭路,而是根本不看路,倒着走。甚至連地闆都不看,渾不在意地闆上突然冒出的蜘蛛、人骨與木屑,全被他一腳踢開。
“垃圾真多,該清掃了……咦?”
腳下踩着瓷磚的感覺忽然變了。
每一步都會微微下陷,然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翹起的老舊木闆直接被一腳踩飛,崩到葉清一腦門上,眼看着就會正中他天靈。
葉清一晃了晃頭,兩隻手指夾住木闆一角,發出點評:“爛木頭,泡成這個樣子,打起來人都不痛了,就是裡面這木屑還有點威脅……喲,小蟲子啊。”
腐爛的木闆中鑽出幾隻紅褐色小蟲,沿着木闆紋路慢慢蠕動,随時都可能爬到葉清一手上。
人類的本能會讓人類起雞皮疙瘩,膽小一些的甚至會發出慘叫。但葉清一又不是人,兩指一并捏爆小蟲,看着幹癟下來的蟲屍裡爆出濃稠而微腥的液體,面上毫無變化,扔掉空殼後還慢悠悠招來水流給自己洗了個手。
“沒意思。”
葉清一很好奇是什麼東西能搞出現在這場景,不是真正改變了空間位置,但也不是純然的幻境,更不是幻覺。雖然很多東西都是假的,可更多構成元素是真的。
他一時間都看不出是什麼手法,沒見過。雖然破解起來不難,能量也不高,但他對構造者還有點興趣,他也願意為了這點興趣陪構造者玩玩。
至于在化妝間内值班的化妝師,純粹就是看着還順眼,于是順手撈一把了。他不放在眼裡的東西對沒修煉過的人類來說也許就是緻命危險。
在這樣的一波三折中,葉清一終于重新回到了化妝間門口。
化妝間的鐵門已經布滿鏽迹,血水從門框中蔓延、滴落,在門口彙聚成一小攤。鏽迹斑斑的門把手粘滿了已經凝固的血漿,讓人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
葉清一敲敲門,決定五秒之後沒人應聲就強行破門。
然後幾乎是敲門的瞬間,門内傳來微弱模糊卻堅定的聲音:“誰?”
因為扭曲而模糊,卻堅定得不可動搖,更沒有絲毫恐懼。
“剛剛送那位……上來的新人。我按照你的囑咐往左走,走進死胡同,于是就又回來了。”
門沒開,斂容師隔着門繼續問:“你是怎麼回來的,原路返回?”
“不,我倒着走回來的,這路可不太好走,總會有奇怪的東西掉下來,我就當沒看見了。”
門裡沉默了一會兒,繼續指揮葉清一:“你把貓眼上的灰塵清理掉,然後站在那别動,全臉露出來。”
葉清一這才注意這扇鐵門原來是有貓眼的,隻是完全被鏽迹和不知道什麼構成的油膩物質給覆蓋了。
門後催促:“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