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子不知道有人正昏昏沉沉停滞在夢裡。
落地窗外爬進來兩寸微微泛金的天光,按掉響過兩聲的鬧鐘,她從床上坐起來,慢悠悠地下樓。
樓梯發出腐朽的幾聲響動,客廳裡空蕩蕩的,有些說不出的安甯。廚房的玻璃窗上凝了冷汽,冰箱裡剩下的食材不多,奈奈子挑揀出幾樣,打算湊合着弄頓早飯。
青花魚撒鹽粒子,下鍋翻了個身,和煎好的小香蔥一起擺盤。
小竈上煮着燕麥粥,勺子沿着鍋邊攪了攪,奈奈子觀火候,緩緩倒了半碗牛奶下去。
粥看着稠了就抽空打蛋液,拌菠菜碎和火腿丁做厚蛋燒,火腿肉是腌制過的,口感足夠豐富,之後隻需要簡單調味。
調味用的油醋汁沒有了。
拍了好一會兒瓶底也沒搜刮出半勺,奈奈子才想來冰箱裡還囤着兩打。才要回頭,就發現門口呆站着的虎杖。
上次也是,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廚房是什麼劇情觸發點嗎?
奈奈子疑惑地想。
“早上好。”他倒是很自然地開口。
“……嗯。”
——守在這就隻是等着問好?
視線在狹窄的空間裡撞了撞,奈奈子後知後覺自己還沒換過衣服,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眼,才想說些什麼,下一秒又頓住。
站在那兒的人,連鞋子也沒穿。
“你……出了什麼事嗎?”
“什麼……事?”虎杖悠仁重複着女孩子的話,呆呆傻傻的。
他自己好像都沒察覺。
“虎杖。”
“嗯嗯?”呆子晃了晃腦袋,往前湊了湊。
奈奈子皺眉。
——這家夥,單純隻是沒睡醒吧。
虎杖悠仁也想喊她的名字。
奈奈子奈奈子……
要是她不會消失就好了。
他等了好久,來去的腳步聲像是膠片記憶裡斷奏的插曲,落幕黃昏的最後,其他人都走掉了。
走掉才更好呢。
虎杖悠仁無不在意地想。
反正,會一起回家的,也隻有他不是嗎。
他當然可以一直等。
這不是映照于現實延續的、無可溯源的耐心,而是清醒的、僞裝願望的私欲。
就像他明知道那是夢,卻也一直在心裡悄悄地,低低地喊她,像個真正的信徒那樣祈禱着。
——不要和我生氣了,一起回家吧。
……
被信仰的神明沒有回應。
鐘樓的指針走滿最後一圈,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教導室門牌上的字一樣變得模糊不清。夢裡的虎杖悠仁沒等到約定好的糖醋肉,也沒等到擅長生氣的奈奈子。
于是,想念她的名字也變成錯的了。
是他不夠虔誠嗎?
……好吧。
也許是糖醋肉的借口太不高明,信者的祝詞裡混進去了奇形怪狀的東西,所以才生出了詛咒。
他應該更小心地忍耐,那樣的話,興許還能和……她多待一會兒。
懊悔、郁郁、失落,繁雜的情緒讓肢體變得沉重。
聲音像洶湧退去的潮水,留下白金色的沙灘,詛咒如同初次發行的唱片,徐徐播放到第二面。
見到她了。
虎杖悠仁自以為無師自通了夢境的法則,對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次機會’,自然是下定了決心要謹慎再謹慎。
可是……
真好啊。
投注而來的視線,女孩子裙角的褶皺,食物的香氣,近乎真切的美好此刻就在眼前。
他忍不住,像無數個一起出門的早上那樣,告知對方自己的存在。
這一次,信徒得到了回應。
眼睛……好漂亮。
她想和他說什麼呢——
“你看着粥。”
“……”
虎杖悠仁懷疑自己聽錯了。
“看什麼?”奈奈子瞪他,想了想又叮囑道:“底下也要舀,不許弄糊了。”
糊底的鍋很難清洗,雖然她對鍋巴粥既不喜歡也算不上讨厭,但因為這次加入的食材還算豐富,再沾上焦糊味的話,總覺得口感和氣味都會向難以接受的方向發展……
陷入恍惚的虎杖悠仁顯然想的不是這些,他始終一副懷疑又楞然的樣子,直到奈奈子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淡漠的情緒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複位,他才感受到幾分真實。
随之而來的是帶着疑慮的另一種沖動。
辨别現實與夢境最簡單的方法,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含在唇齒之間的,忍耐着不去呼喊的名字,心底有聲音在說,不如就趁此機會,毫無顧忌地……
“奈奈子小姐。”
電話那頭傳來并不陌生的、男人的聲音。
奈奈子開了免提,通話的同時,她攪了攪手邊隐隐有些糊味的粥,勺子磕在碗邊的聲音很清脆,像鹂鳥在唱歌。
——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