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方為接到電話而厭煩的瞬間,虎杖悠仁徹底擺脫了此前仿若入夢般的狀态,獲得了清醒的入場券。
他果然……是傻瓜吧。
直到此刻,想象中最簡單的驗證方法都沒被使用。
是出于宇宙法則?不可抗力?還是真的擔心鍋具變得難以清洗……
反正不是因為什麼胡思亂想的詛咒。
虎杖悠仁想。
真實的奈奈子不會消失,所以對于粥最後還是煮糊了這件事,她的不滿也不會消失。
十分巧妙的,幾乎是立刻,壞情緒就給自己找到了好去處——
“不需要。“奈奈子拒絕的态度一如既往,“你或者你旁邊的任何人,我沒有和你們一同出行的意向。”
“我也不行?”電話這頭,站在陽台上的西宮宗太松了松領帶:“隻是為可愛的女士提供一點着裝建議而已,您也沒有那麼讨厭我吧?”
“……還有别的事嗎?”奈奈子對油嘴滑舌的人沒有耐心。
西宮宗太大抵是習慣了,并不在意她的态度,隻是在她挂斷電話前,忽而低低地道:“友情提醒你一下,立花,雖然儀式準備得匆忙,但宴請名單上的人大概會比你在結業典禮上見到的還多。”
奈奈子:“你想表達的是?”
“你應該知道其中的含義。”西宮宗太說,“說實話,雖然這是老師期望的結果,但我沒想過你會答應……”
“那,你要幫我拒絕嗎?”
短暫的靜默,虎杖悠仁聽見,來自通話那頭的呼吸聲一下停滞了,他擡頭,正撞上奈奈子的視線。
她很快移開了目光,緊接着,通話被挂斷了。
奈奈子給了對方充分的反應時間,用來證明那些話是毫無意義的垃圾。包裝成良心發現的告誡,本質其實是作用性為零的自我滿足,一旦觸及到本身的利益,即刻就會露出真面目。
虎杖悠仁覺得,有一點西宮宗太的确沒說錯,奈奈子并不讨厭他。
她表現出來的冷漠是出于不在意,要不是覺得對方實在煩人,或許她都懶得戳穿。
想到這,胸腔裡像是被灑上了某種莫名其妙的種子,以意圖驗證的心情為養料,心髒很快生出了癢意。
雙手合起來擋住口型,旁聽了整段通話的人模仿着,斟酌着,小聲地念:“立花。”
“閉嘴。”奈奈子的反應是零點二五秒。
虎杖:“噢。”
應得倒是很老實乖順,但短短的音節藏不住明朗的笑意,像是順意得逞了,深金色的眼睛裡一瞬間充滿了快樂的情緒。
桌上那盤煎青花魚幾乎沒被動過,虎杖把魚肉剔出來裝進小碗,往奈奈子手邊推了推,過了一會兒,又嘗試道:
“奈奈子。”
輕緩得像是隻說給自己聽的調子。與之相比,眼神就過于赤裸了,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奈奈子眼睫抖了抖,心跳詭異地漏了幾拍。
這家夥,從早上開始就很奇怪。
想不出原因,可他看上去的确很高興的樣子。
大概是慣性,或是某種刻在靈魂裡的默許,疑慮像是墨汁耗盡的水寫筆,沒能在言語之間留下任何痕迹,奈奈子完全是下意識地做出了應答:
“怎麼了?”
“沒什麼。”回答她的是上翹的尾音,像是下一秒就要笑出來了。
“……”
奇怪的家夥變得更加奇怪了。
*
通話挂斷的半小時後,奈奈子收到了西宮宗太文字編輯的服裝店的具體地址。
代替同行的邀約,他安排了車輛。
“名取?那裡有一家很受歡迎的魚糕烏冬,最近新開的烤牛舌的一家店也很有人氣,無論是食材還是服務都很值得嘗試。”臨時雇傭的司機是個健談的中年男人,确認過目的地後十分自然地談論起附近的娛樂建築。
“這樣啊,有美食街,周末會來很多人?”虎杖悠仁抱着手坐在後座,看着前方亮起的紅燈,突發奇想道:“那個……大家聚在一起看準時機出手的那個、啊,流水素面!人多的話完全可以舉辦類似的活動吧?”
“流水…哈哈……”司機把着方向盤大笑出聲,“不錯的主意!聽起來比被站在熱氣球上的北極熊玩偶男随手丢下來的傳單糊住臉有意思多了。”
不,半斤八兩。
流水素面出沒在冬天的概率基本為零,在中心街區坐熱氣球發傳單這件事的可信度幾乎也是沒有——前後者的本質倒是統一的無厘頭,但要說客觀趣味性,無疑都是碰瓷的水準。
奈奈子對以上大概率是胡說八道的部分持保留态度,像彈出404窗口的同時發現底層代碼報錯那樣,引起異樣的從來不是前者,正如此刻,在她波瀾不驚的神情下,思緒湧去的方向也根本不是什麼美食街。
她想的是,在快速和其他人親近起來的方面,虎杖悠仁這個人果然還是老樣子。
明明上車前說的是‘初次見面’,到底為什麼能馬上就呼呼哈哈的對話啊?
他不知道在社交氛圍相對來說較為低迷的年輕一代中,這種程度完全可以定義成才能嗎?
如今再次認識到這點雖然還是會覺得神奇,但奈奈子并不知道這感歎中有多少是出于五年不相關的時間所創造的名為恍若隔世的感情,所以在她個人的認知裡,自己此刻至少應該不會露出看起來像是‘吓一跳’的表情,話說這種情況……用分鏡來表現的話,内心刻畫選用‘果然’還是‘久違了呢這個場面’哪個更為準确似乎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事實上是,在未曾察覺的角度,一側的車窗上印出了女孩子眉眼柔和的神情,清晨的微光透過朦胧的霧氣映照着淺淺的笑,自上而下地看,她黑曜石色的瞳孔中心也蒙上了一層水意,像早櫻花瓣上凝結的露珠,流轉着能稱之為美好的意象。
“好漂亮……”虎杖悠仁食指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點印子。
“是吧?”前座的司機将自己一側的車窗降下來,頗有些自豪地示意他們看左前方的建築,“幾年前我剛失業還沒開始做這行的時候,這一片學校也沒有,商場也沒有,搬到附近住後我老婆一直抱怨來着,現在完全……那個詞叫什麼…”
虎杖罕見地沒再接話,冷風從車窗鑽進來,他背對着奈奈子看窗外的風景,在她開口的同時,耳朵不自在地抖了抖。
“商業化?”奈奈子問。
“沒錯!”司機一個勁兒地點頭,“多虧了這一點,不動産的價格很快上漲了,小孩子受教育也方便了很多。”
房價越高的地區往往對限速的要求也越高,靠近中心地帶,車速逐漸慢了下來。
即使今天的天氣算不上好,街上的人依舊很多,如司機所說,有幾家美食店,肉眼可見的生意火爆。
下車前,奈奈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附近有一家七辻屋?”
“就在你們給的那個地址再往前走一刻鐘,轉個彎就是了。”猜到她大概是想去買些喜歡的甜點,司機很熱心地提醒:“堂食的話大概是需要預約的,不過那裡二樓的環境的确很不錯,等待的時間兩位可以先在周邊逛逛。”
“多謝。”道謝的同時,一側的車門被拉開,奈奈子圍着的圍巾被小心地整理了一番,探頭進來的家夥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瞬間過近的距離會帶來多大的失序。
“有點冷。”他說。
司機從這話裡聽出一點近乎天真的、警惕的意味。
警惕什麼?有什麼值得警惕的嗎?
天氣?低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