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守在床邊的高中生誰都沒發現照看的孩子醒了,還在讨論發現誘拐犯的存在後堅持舉辦祭典到底合不合适。
高木涉默默給發言的高三先輩推過去一個二十世紀梨,自己抓着新鮮的輝太郎柿子慢慢咬了一個小口。
“平時估計就考慮到安全問題放棄了,但是有遊客來的話,大家說不定都能賺點小錢。所以哪怕是等着你們花錢,也不會放棄舉辦祭典的。”
高中生慢吞吞地把同村人的心思說出來,對面的東京女生也沒得繼續發言,看了一圈陳舊的村中診所後歎了口氣,抓着梨子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而且……”高木涉沒注意自己把對方噎住,愁容滿面地接着發言,“大山的山脈又不隻村子後山這一點,大人們也不能沒有防備就進深山的。要是這一回在後山沒找到,之後最多是通知旁邊幾個村子,把村子擁有的這邊挂網封住,不讓犯人可能過來。”
“怎麼會這樣……”佐藤美和子想說點什麼,但考慮到東京會做的防範也沒好到哪裡去,隻能喪氣地繼續啃梨。
二十世紀梨平時在超市是佐藤家也不會在年節外買的昂貴品種,但鄉下自種自吃的水果也不會被框在農協的收購要求裡,長得不那麼标準,味道一點也不差。酥脆甘甜的果肉咬在嘴裡,快速撫平了高中女生的憋氣。
梨子和柿子甜蜜的氣味在診所裡漫開,接着兩個高中生就聽到有人的肚子發出咕噜噜的聲響。
實驗體已經自己從床上坐起來,睜着眼睛默默地左邊看一會兒梨,右邊盯一會兒柿子。
已經在睡着時被洗刷幹淨換了衣服的小孩子乖極了。又因為醫生給處理過一遍身上的傷口,現在臉上身上貼了一圈紗布,很是可憐的樣子。
叫不來外面忙碌大人的兩個高中生頓時愣住,然後趕快又拿了個柿子開始哄孩子。
問題大了去了。
佐藤美和子先發現這孩子不知道怎麼吃東西,張嘴閉嘴都是模仿高木涉和自己,卻不知道使用牙齒。
在怎麼都弄不破果皮後,小孩子居然隻是伸舌頭舔了兩下,也沒嘗到味道就準備放棄了。
旁邊的高中生卻完全沒意識到這個情況和年齡的不匹配。高木涉直接擡着手把柿子往孩子牙上撞了一下,讓小孩嘗到了第一口甜汁。
接下來,就不用佐藤美和子再擔心了。
“知道好吃就會自己吃了。”高木涉輕松地放開手,讓小孩子捧着柿子一點點舔。
“嗯……他也醒了,肚子填一填,之後就去小林爺爺那裡做記錄……對吧?”
6
小林巡警在村子幹了幾十年,這還是第一次要負責登記一個被拐賣的孩子。
老人家翻出稿紙和信封郵票,做好的準備讓來自東京的佐藤一家目瞪口呆。
連傳真機都沒有的村子已經足夠驚人,更糟糕的是被詢問的孩子完全聽不懂話。
因為是東京的警部,佐藤正義先負責了問話。
可孩子看起來能聽見聲音,卻完全沒有反應。
他先後換了日語和英語,又對着佐藤美和子的電子辭典結結巴巴地念出法語和粵語,但孩子隻是在他發出聲音的時候看向他,卻一直沒有回應的意思。
最後,還是兩個不怕丢臉的高中生一起上陣,比手畫腳地試圖讓小孩子明白他們想知道什麼。
“Takagi!”
佐藤美和子先指着高木涉念出高木。然後高木涉再自己重複了一遍。
然後高木涉指着佐藤正義和佐藤美和子分别又念了一遍佐藤,佐藤美和子又指着自己重複一遍佐藤。
兩個高中生重複了三五遍之後,實驗體終于明白過來這是新的指令。
要重複代指很多……很多的同類的多音節。
完全沒有遇到過的指令。
實驗體一點也不想被放棄,去重新接受那些不會痛也會發燒脫力的指令。
——而且還有甜甜的東西可以舔。
——要是被放棄,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于是,值班室裡所有人都看見孩子露出努力思考的表情,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
實驗體的腦子裡,則有各種各樣的片段旋轉出現,最後出現得最多的那個被他謹慎地選中。
白色的高大兩腳們總會指着站成一排的他們這麼說:“烏丸大人的balabala……”
那是個很長,很麻煩的多音節。開始于——
“Ca!”
完全不會發聲技巧的孩子發出聲音都是磕磕絆絆的。第一聲幾乎是用大白嗓喊出來的,完全聽不出是ca還是sa還是ha。
但接下來就好多了。意識到發出的音節不對後,孩子開始不用那麼大力氣發聲,自己調整了好幾回以後才自信滿滿地再次大聲說話。
“Cara!Cara……sa……sa……sa……”
明顯後面被忘了。
孩子意識到這點後立刻露出了不安的表情,無聲地大口喘氣,小心翼翼地開始打量周圍。
然後高木涉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
高中生把一支會變色的玩具手電筒放在孩子手裡,快速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幾個成年人紛紛露出慶幸的表情,開始讨論這幾個音節對應的是什麼姓氏。
“Kara和Cara都沒怎麼聽說過,東京有這樣的姓氏嗎?”
小林巡警第一個放棄,老人家幾十年都在這裡度過,實在是沒聽過什麼時髦的姓氏。
佐藤正義絞盡腦汁,卻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答案。
“Carasa……難道是烏丸嗎?但那個财閥也不太可能……有姓烏丸的本家被拐賣吧?”
“雖然聽說這些年烏丸家已經沒落了……”
佐藤忍和佐藤美和子則有不一樣的意見。
“爸爸/阿娜達,carasa也可能是唐澤啊。比起烏丸,姓唐澤的人才更多吧。”
就像東京前段時間劇團紛紛演出的《白夜行》,母女兩個聽到carasa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唐澤雪穗。
“而且這個發音很特别的,很少有姓氏開頭是Carasa。”佐藤美和子越想越覺得自己最有道理,“烏丸那麼少見還是财閥,怎麼想都是唐澤更可能才對。”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操縱玩具小車,藏在巡警值班室桌子下面用無線信号偷聽的人這麼想。
——是唐澤,不是烏丸,是個超級好的開始。
成年人們也覺得唐澤比烏丸更有可能,于是小林巡警愉快地學習了東京的時髦姓氏,給這封上報情況的信件填上了第一部分。
然後,是孩子的名字。
這回孩子理解得明顯更快,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剛比劃完“wataru”,孩子就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不是大家,而是自己一個,被叫的音節是——
是黑暗又投落銀白光線的世界裡,軟軟的,會黏在腳上的地面上,跟着彩色的移動東西行動時,總會聽到的音節吧?
不是白色的高大兩腳會對所有同類說出的音節,而是在新的環境中隻對自己出現過的音節……那個音節是……
“Shun!”
實驗體仰起臉,看向發出新指令的兩腳們,高高興興地重複了最最近的時間中反複聽到的音節。
“Shun!”
孩子的聲音清亮亮的。
如同信号一般——
所以,在他第三遍重複這個音節的時候,祭典的第一波煙花帶着聲響竄上夜空,散出一片閃亮亮的,五彩的光火。
“Shun!”
7
“真的會有人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嗎?”
确定了孩子的名字,等小林巡警寫完上報信件,佐藤正義還是還是在意這個含義上糟糕透了的名字。
“就算不認真起名字,太郎、一郎什麼的,剛、豪什麼的,也比瞬要好吧。”
佐藤正義牽着妻子,在鄉下村子自辦的粗糙祭典上還是反複念叨這個。
“《聖鬥士》這種漫畫也就算了,怎麼會有人在現實裡還給孩子起這種名字……”
佐藤美和子已經受不了父親的念叨跑掉了,正拉着上山救下來的高中生,對祭典上的每樣東西比比劃劃,還花錢買了一大包長相不規則的梨子。
忍夫人倒是笑眯眯地,不在乎丈夫這一點小小的糾結。
“哎呀阿娜達,也不要一定往糟糕的方向想嘛。”
“雖然瞬的一個含義是逃跑,但說不定,給孩子起名字的人,是看過煙花瞬夜的景色呢?”
一波一波的煙花被負責放的人一次放出,把這個偏僻村子的夜晚點染得漂亮非常。
“這麼漂亮的景色,看過一次,就不會忘掉了吧。”
“想給自己的孩子起關于這樣景色的名字,也可以理解不是嗎?”
8
“是啊,這麼漂亮的景色,看過一次就不會忘掉了。”
在蒼白的燈光下,澤田弘樹這樣重複。
擁有了名字的唐澤瞬被送回診所,但小孩子還是有趴窗戶看漂亮夜空的自由。
把他帶到這裡來的玩具小車終于大大方方出現在窗台上,和他一起看了一晚上這麼漂亮的煙花。
一直到唐澤瞬趴在窗台上重新睡着,名叫prototype drive的小車才離開這個偏僻的村莊,回到他的操縱者身邊。
澤田弘樹從容地拿着小車,放回了自己那一排玩具小車的展示櫃。
像是他從來沒有一輛小車離開這裡幾天幾夜,今天又從通風管道的監控死角回歸。
年幼的研究者不能離開這棟建築,所以他當然不能離開這裡,去看一場祭典能燃放多少煙花。
但有prototype drive的轉播就足夠了。
有知道自己挽救了一條生命的滿足感就足夠了。
有了這樣的滿足之後,這場轉播就是澤田弘樹從九歲到之後十七歲終結的生命裡,全世界最漂亮的一場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