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澤田弘樹看到了全世界最好看的煙花。
1
唐澤瞬的記憶是從一台轉着彩燈的玩具小車開始的。
他不太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之後要面對什麼。
故事的開始,就是這個站在一群大大小小長相沒什麼差别,偶爾會遇到其中幾個的同伴們邊緣,被研究員們認為可能有多動症的孩子突然看到了一台後車燈一直在變顔色的玩具小車。
還沒有名字的實驗體并不是唯一一個看到它的。
但是,周圍的孩子或者少年已經被馴化,就算十分好奇也不會動作,都害怕遭遇白色的大人們不确定内容的懲罰。
隻有這個記吃不記打,每次都會被不認識東西吸引的家夥離開了人群,沖着在一個通風口和人群邊緣的來回的玩具小車邁開了腳步,被吸引着,一腳跌進不知道怎麼居然設置在地闆上,還打開着的通風管道裡。
實驗體立刻皺起了臉,但沒有像小車的操縱者擔心的那樣發出哭聲。
他隻是鼓了鼓臉,伸手試圖抓住這輛和周圍一切環境格格不入的小車。
就算玩具小車現在在他頭頂,正在通風管道和人群邊緣來回,準備再勾引幾個孩子也沒生氣,更沒有發出聲音。
操縱小車的人猛然想起,研究所不會教孩子說話,也不會允許他們在實驗中發出聲音幹擾研究員們的思路。
落在通風管道裡的孩子再記吃不記打,看起來也被懲罰記住了不能發出聲音這件事。
所以不需要他來擔心。
第一個入套的孩子也沒着急,他就伸着手跟着彩燈小車晃來晃去,在小車突然不在上面晃悠,擦過自己落到通風管道前面時,還愣了一下。
沒學習過什麼的實驗體自然也不知道這是引誘,連意識到自己現在能抓住小車都反應了好一會兒,甚至趴下去開始在通風管道裡爬行,還是被轉回來的玩具小車撞了好幾下,在試圖捕捉它的行動中趴下來,意識到可以這樣追逐小車的。
實驗體一心一意跟着小車爬,完全沒有意識到,背後的通風管道口突然關閉,自己喪失了一個光源。
更沒有意識到,一陣把他吓愣住的混合尖叫來自背後,而不是玩具小車。
這是一個不算漫長的遊戲。實驗體熟悉了通風管道中的行動後,玩具小車就需要不斷提速,才能保證不會在引誘實驗體跟上的時候被這孩子一把抓住。
在這樣逐步的加速中,實驗體跟着玩具小車在漆黑的通道裡左拐右拐,上爬下爬,每次肚子發出聲音就會被小車往嘴裡推一點甜甜的東西。于是,興趣、執着和甜甜的東西聯合引誘下,他就這麼一路努力爬行,直到一頭栽倒在從未接觸過的柔軟地面上。
枝葉腐爛的氣味,植物新鮮的氣味,和大理石地面一點都不一樣的稀軟又有一丁點黏稠的野外土壤,還有從來沒接觸過的,動物帶來的複雜氣味……
實驗體湖藍色的眼睛睜到最大,心跳加快,明顯被眼前陌生的一切吓壞了。
他甚至往後縮了縮,撞上他摔到這裡前沒有的一張金屬網。
管道被封閉了。
自己不被允許回去。
實驗體立刻意識到這一點。
就像是有時候玻璃落下一樣,隔斷的地方就是自己不被允許去的地方。
但眼前的一切都是從來沒見過的,都是不知道規則的,都是不知道怎麼做才能逃掉處罰的……這就非常可怕了。
可怕到他差點在大口呼吸時沒忍住聲音,發出一點破音的哀嚎。
在實驗體發出聲音之前,漂亮的小車轉了回來。
它蹭了兩下孩子的臉,把他的注意吸引到尾部還在變化顔色的彩燈上,又給他塞了一片葡萄糖。
然後,小車它居然在半空中制造了道路,在半空中開起來了!
實驗體立刻忘掉了害怕,扶着後面的牆壁站起來,一腳踩上稀軟的泥巴。
“啊啊啊Shun!Shun!你要撞樹了!”
2
高木涉撿到唐澤瞬的時候,正在自家的山地收水果。
倒黴的高一生就算考上了市裡最好的公立高中,在秋收的時候也要老老實實回家幫獨居的老媽。什麼私塾上課時間,什麼老師私下補習,在鄉下人眼裡一切都要為秋收讓路。
盡管高木家因為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撐持家庭,家裡沒有幾畝地,村子後山也隻有一個小小的果園,這時候他也不能把親媽一個人甩在鄉下做重勞力。
就算有學業這個充足理由,高木涉也是倒立行走都做不出這種事的人。
他長大的村子也沒有幾個會做出這種事的年輕人,所以村子現在也算熱鬧。秋收比預期結束得快,大家還準備趁着晴天舉辦一回秋收祭典,高木涉就被親媽派上山給祭典摘果子。
雖然這活兒在有了工具的現在并不危險,精力和時間也是照樣消耗的。他上山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左右,現在太陽已經懸在地平線上。高中生拉着自己精挑細選的各類水果,準備離開果園,往下山的大路走。
然後,他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下腿。
鄉下人當然不會對這種事情害怕,但檢查還是必要的——總要小心是不是蛇。
高木涉漫不經心地一低頭,動作直接卡在了半道上。
看到腳邊是不是有蛇之前,他這個角度先看到了一個孩子。
長得很可愛,但狼狽得過分的孩子。
高木涉隻能從泥巴和樹葉包裹中分辨出這孩子身上有塊破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孩子居然不出聲,看到他之後背着手站直了,仰着臉和他對視,一動不動。
高中生裝滿了課業和農活的腦子頓時凝滞。卡機了十幾分鐘後,本能讓高木涉在詢問孩子前先伸出了手。
他一把抄起小孩子就往山下沖,水果什麼全不顧了。
一邊沖刺,高中生還一邊扯着喉嚨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村長有拐賣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3
佐藤美和子是真的沒想到,在爸爸難得可以兌現之前無數加班積累出的假期,他們也遠離了東京都市圈之後,居然還能撞到案件。
雖然說她自己和老爸是聽到尖叫後一起沖過去的,也是和老爸自然而然分工明确,一個負責吓傻了的高中生一個負責呆呆的小孩子。
但是……
正因為是警察的家屬,所以才會遺憾就算是假期,也沒能逃開案件。
也不是厭煩或者什麼負面情緒,隻是會覺得有點無奈。
——畢竟是高三的自己特意請假,特别期待的一家人遠離東京,遠離父親轄區的旅行。
佐藤美和子短暫地低沉了一下,就專心哄孩子了。
雖然這個孩子看起來不太需要她來哄,反倒是驚魂未定的高中生更需要安慰。
不過佐藤正義也不敢離開這裡去山中探索,在場隻有一個成年男警的時候,他要負起保護自己女兒和另外兩個孩子的責任。
老練的警部抄着跑過來時順手摸到的棍子,繞着三個未成年轉圈,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每一個适合藏人的地方。
沒有人的痕迹,也沒有什麼聲音。逐漸昏黃下來的天空籠罩在頭頂,簡直有遭遇了逢魔時刻一般的詭谲。
這個渾身是泥,穿着住院服的孩子,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突然冒出來的。
和沒見識的鄉下高中生不同,佐藤父女都認出來這孩子身上的衣服是住院服。
但他們已經在村子裡看到了診所,那個簡陋到隻有一張觸診床的地方也不可能給人留出住院的空當,村裡還有那麼多老人白天在道路邊上聊天,根本不可能看不到一個小孩子自己溜出診所跑到山上……
佐藤正義滿腦子的疑惑,停在村子裡的男人集體上山的時候。他拜托看起來和高木涉最熟悉的男人護送三個孩子下山,就轉而開始帶領男人們尋找可能和孩子出現在山上有關的痕迹。
4
孩子一個勁兒地往山上看。
逐漸黑暗下來的天色下,帶着各種光源上山的隊伍也算是簡配的五光十色,格外吸引小孩子注意——佐藤美和子就有點控不住這個力氣格外大的孩子。
而且這孩子還聽不懂話似的,說什麼都隻會對着她眼睛看,說完了安靜個幾秒鐘就會又一次轉過頭。
她還不敢說重了,就怕孩子是不是在犯罪者手中折磨出了什麼問題,會被嚴厲的表現激活什麼的。
幸好一邊吓得夠嗆的高中生冷靜了下來,發現了孩子是因為什麼這麼折騰。
“佐……佐藤前輩,他好像是在看不同的顔色。”
高木涉左右看看,彎下腰掐了幾朵黃色粉色的野花在實驗體眼前晃了兩下。
小孩子立刻就停下扭頭探頭的動作,眼睛跟着花兒走了。
“呼。”
佐藤美和子的壓力頓時減少了一半不止,也有了和同行人說話的心情。
“多虧你了。”
被她抱着腰背的小孩子也注意到了她這個笑,頓時有了膽量擡手,試圖抓住高木涉在他眼前晃悠的小花。
高木涉當機立斷把幾朵花都塞到孩子手裡,避開了孩子下一波可能的掙紮。
“也幸好前輩你和叔叔一起跑上山,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少年完全沒想到借着感謝拉近關系,自己也老老實實地笑了笑,和第一個趕過來的人道謝。
“我一下子想到可能有誘拐犯都蒙了,要是你們沒有找到我們,可能我下山都會滾下去,也不可能抱着這孩子跑出這個距離來。”
噗嗤。
女高中生揚着眉毛笑起來,沒有嘲笑的意思,隻是單純的得意。
接下來,兩個高中生就輕快地把話題轉向了高中生活、社團和體育課。
被佐藤美和子抱在懷裡的孩子抓着花也老實了下來,隻是時不時會轉一下腦袋。
調低了車燈亮度的玩具小車藏在道路兩邊的枝葉間,村人放在山上的燈具裡,就算已經把實驗體送到了高中生手裡,它也沒有就此離開,而是藏在不容易被人們發現的位置,追着實驗體繼續前進。
在劇烈變化的環境中,這台小車是實驗體眼前唯一沒有變化的東西。
隻要看着它,實驗體就能獲得無與倫比的安心感。
就算控制着自己的兩個對象在不斷發出聲音,他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甚至在後面還能放松下來,放任跟着小車跑了這麼久的疲憊,迷迷糊糊地被架着胳膊睡着了。
5
就算高木家的兒子今天在山上撿了個孩子,村子裡的祭典還是要繼續。
畢竟撿了孩子是撿了孩子,村子裡可一年才這麼幾天人這麼齊全,不趁着秋收結束趕緊舉行祭典,一轉眼村子裡就又是隻剩下老人和持家的婦女。
“……而且這一回還難得有你們這些遊客來。”
躺在診療床上的實驗體恢複清醒時,聽到的就是以上内容的嗚噜嗚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