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香爐中的沉水香早已冷了,卻沒有人敢進來添一點。
江容晚跪坐在地,一動不動,面露幾分迷惘,出神的盯着散落在香爐底下的沉香屑。那些香灰沒過一會就被門外的風盡數卷去,在斜陽下宛如縷縷金色的塵土。就好似她的命數。
她不答話,慕容景也沒有說話,殿内一片沉寂。
江容晚突然就笑了。
她能如何?如今形勢,她的确不能如何。爹爹緻仕後,家族已見衰落之勢,她的身邊無一可用之人,且以他的身手和警覺,縱是在榻上酣睡,她也殺不了他。
可就這樣任人擺布嗎?她還是不甘心。這條命,總該是她自己的,她要為自己挽回一點體面。
“若是攝政王要一意孤行,我别無他法,隻有一死,謝罪于天。”
江容晚定了心思,便徐徐的站起身來,退後兩步,随手從發髻上拔下一支金钗,将尖銳的一端抵在脖頸。
她挺直了背,鼓起勇氣,擡起頭對上那對深沉的眸子。一雙妙目還泛着點點淚光,卻透出倔強。
金钗堅硬,冰冷,再往前一寸便可紮進她的血管,噴出血柱,頃刻斃命。或許她早該如此,何須與他苦苦周旋,她夜夜夢回,心裡一刻都不得安甯。
慕容景收起方才悠然的神色,凝着眉,漸漸冷肅起來,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伸出手想奪下那支金钗。
“别過來!”
江容晚倨傲的瞪着他,将金钗往頸項處移了一點,細嫩的頸項上已經出現了一道血痕。
見狀,慕容景駐了足,右手按在腰間的寶劍上,似是沉思了一會,再次開口。
“嫂嫂何須如此,縱然有罪,也是我的罪,與你無關。為了這件事賠上性命,不值得。”
“那你即刻讓我落胎,遣我出宮,我願削發入庵,你我此生不必再見。”
“絕無可能。”不等她說完,他便出言打斷,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眼前的人面無表情,負手而立。日光穿過軒窗,通過他高大的身軀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長長的暗影。他的臉背着光,看不出心裡在盤算什麼,唯有那兩道陰雲般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壓的她幾近窒息。
“你······”,江容晚冷哼一聲,扭過頭不去看他,“我的抉擇,還輪不到你來說值不值得。”
慕容景徐徐向前走近兩步,玄袍曳地發出一陣窸窣聲:“你甯願去地府陪我那皇兄,也不願意做我的皇後,看着吾兒成為太子?江容晚,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吧?”
江容晚并未有半分動搖:“我不願意。”
他許諾的東西,她不陌生,畢竟那是爹爹對她的畢生期盼,是她過去唯一的使命。她也遵從了,可結果呢?她在内宮的每一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不願意再重蹈覆轍。
慕容景眉心微微皺起,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臂上青筋隐隐跳動。
“阿晚當真要如此決絕?”
見她不答,他又道:“好,就算我和我們的孩子都不值得你在意,那江氏一族呢?”
見他口口聲聲說“我們的孩子”,江容晚忍無可忍,出聲斥他:“放肆,若非你有心設計,我怎會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你還好意思說這是我們的孩子?”
慕容景輕笑一聲,又向前走了兩步,銳利的目光直達她的心底:“嫂嫂當初可是為了江氏才來求我的,現在也不在乎了嗎?”
聽他提及江氏,江容晚握着金钗的手陡然一緊,緩緩地垂下眼簾,怅然若失。半晌,她面含悲色,歎了口氣。
“我幫的了一時,也幫不了一世,江氏如果真的要沒落,也不是人力可以阻止,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不算對不住江氏的生養之恩。可我與攝政王走到今日,已經無以為繼,如果你執意不肯放手,我甯願一死。”
“嫂嫂能想得開,是好事。隻不過有件事還是應該告訴你,這幾日有禦史上疏,彈劾你的幾個族兄,你說,我該不該罰?”
江容晚眼皮都沒擡,隻是淡聲道:“如果他們真的有錯,攝政王按律處罰就是了。”
“若是與謀逆一事有關呢?這幾個人最近與顧家走動的勤了些,眼下尚無定論,可如果真與此事有關,他日事發,按律,當赤族。”
江容晚心頭猝然一驚:“他們不會,這是誣陷!”
“會不會,由我說了算,我的手段,縱使在内宮,嫂嫂也該有所耳聞。你的命是我的,如果你敢死,我絕不會對江氏有半分的心慈手軟。”
“你可以猜一猜,我會不會讓他們為你陪葬。”他微微傾身附在她耳畔。
低低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很輕,卻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她的玉珠耳铛也随之晃動起來。
那樣的神情,不容她懷疑。她甚至相信,就算他們是清白的,但隻要他想,他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和此事扯上關系。
“你威脅我?”她死死的盯着他。
慕容景笑的溫和無害:“錯了,是勸誡。”
威脅她,又如何?如果她認為是,也無妨。若能留她在身邊,他不惜一切代價。
他又走近一步,這次離她一尺之遙。他擡手覆上她的手,捏住那支金钗,江容晚握的很緊,他稍用了些力氣,才奪了下來。
江容晚無力的垂下手,氣息微弱下去:“慕容景,你真的不怕這個孩子日後在臣子們面前擡不起頭嗎?”
他就是拿準了她的軟肋。說到底,還是她的錯,她低估了他的心思,早知今日,當初就是死也不會去招惹他。
慕容景半眯着鳳眸,端詳着掌心裡的金钗,上面鑲嵌着上好的紅血石,與她是相配的,可惜還能成為殺人的利器。
他松開手掌,金钗墜地,發出一聲脆響,紅豔豔的寶石也碎了,殘片飛濺到遠處。
“嫂嫂高估這幫人了,誰敢反對,誰敢議論,殺了便是。”他擁她入懷,微笑着撫摸她的臉,琥珀色的眸子凝結成冰。
殺戮既起,罵名已成,他回不了頭。所以他不在乎做得更過分一點。
*
“誰許你來的,滾下去!”
一向安靜的長信宮傳出淩厲的斥罵聲。
一個婢女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回話:“是殿下的吩咐,求娘娘不要為難婢子。”
方才她送來一碗安胎藥,隻不過已被江容晚一個拂袖掃落在地,玉碗碎裂,地上滴滴答答的流淌着深棕色的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