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晚不耐煩的揚起柳眉:“我的話你聽不明白嗎?”
見那宮婢還跪着,玉棠趕緊過去拉她:“快下去吧。”
守在外殿的衆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一向溫和的太後娘娘,這幾日怎麼就突然間變得疾言厲色,動辄斥罵宮人。
江容晚對鏡梳頭,歎了口氣:“玉棠,你想辦法去托人,從宮外給我帶一副落胎的藥。”
這個孩子,她是一定不能留的。
慕容景那邊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可她也不能繼續留在這宮裡,真的等到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或許隻有逃出去,讓慕容景找不到她,才可得一條生路。
逃出去?
江容晚正梳着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倏的一抖,篦子落在了地上。
不,恐怕不行。且不說禁廷森嚴,難如登天,就算逃出去了,她又能去往何處?回侯府定然是不可。
但有些念頭一旦興起,便紮下了根,愈演愈烈。她絞着一绺秀發,心裡盤算着,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玉佛寺,妙儀曾對她說過的話。
她說,宮内會有變故。
妙儀諱莫如深,可她見多了宮中事,也多少能猜到一些。朝中世家氣息尚在,慕容景掌權後都在忙着翦除這些威脅皇族的勢力,可這些人不會甘心坐以待斃,被逼到絕境,定然會做最後一搏。尤其是顧氏野心勃勃,又素來與慕容景結怨,顧之恒手上還有幾支武衛。再結合慕容景過些日子便要北上親征,他走之後,長安兵力空虛,他們最有可能在彼時動手。
那她,未嘗不可早做打算,到時候趁亂逃出去。
*
長明道,沈晏下了朝,正走在出宮的必經之路上。
今晨的天氣略有些陰沉,空中飄灑着毛毛薄雨,直往臉上撲,長風鼓起他的袍袖,博帶飄飄欲舉。
他撩起一截衣袖半遮在頭上,遠遠的看見一個穿着淺色華裳的女子站在定華門外,身子背對着他,看不真切。隻覺得身姿如柳,實在是秀美。
待他走近了,那女子轉過身來,沖他微微一笑:“大人安好。”
江容晚面若芙蕖,目含秋水,正噙着一絲淺淡的笑意看着他。
自那日建章宮門前匆匆一别,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日子沒有看到過她。他在前朝,她在内宮,不必見,也沒有理由見。
沈晏的心頭顫動不止,努力壓抑着一顆狂跳的心,緩步上前,恭敬的一揖。
“臣見過娘娘。”
“大人不必多禮。”
沈晏擡頭詢問:“娘娘今日是······”
“我是來等你的。”
她說的直白,沈晏的耳根子微不可察的泛上一點淺紅。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我想請大人幫忙。”江容晚心情迫切,無意與他寒暄,便直接開門見山道出目的,“昔日在玉佛寺,妙儀曾對我說,宮内有變,你可知道内情?”
聞言,沈晏面色一變,眼中閃過一陣驚駭。
“宮牆之内,娘娘還需慎言。”
“你放心,我無意打探你們的事,隻是我不能再待在這宮裡,到了那時,大人是否可以為我備一輛馬車,送我離開長安。”
沈晏握緊笏闆,垂眸沉思,不語。
江容晚繼續追問:“看在過去你我相識一場的分上,可願幫我最後一次?”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溫和,含着一點無奈的懇求,落在他耳裡,又是一顫。他知道不該心軟,可由不得他不心軟。
他擡起頭,目光清和:“臣知道了,到時自會有人去知會娘娘。”
“多謝。”江容晚又是一笑,福身向他行了一禮。
江容晚擡頭看了看天色,将一把傘塞進他手裡:“天寒路滑,大人留着傘遮雨吧。”
沈晏愣怔地看着手中的傘,遙遙想起那年也是雨絲纏綿,是他與她的初見。他贈她一柄傘,如今,她又還給了他。呵,造化弄人。想着,不知怎的眼圈泛了紅,看着她的背影,問出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話。
“如果當年,我願意再堅持一下,你與我可還會是如今的結果?”
“大人讀萬卷書,應當明白,世事,從來都沒有如果。”
女子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就那般消失在迷蒙微雨裡。
他看着她的背影,頭一次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可她衣袖的一角從他指尖松松的滑過,冰冷而光滑,他終究是抓不住。
*
入夜,江容晚倚在榻上,出神的盯着案上的東西。
她的面前,擺着一包用于落胎的藥,服下隻需一個時辰便可見效。
深色的草藥混着渣沫,鼻尖湊近聞了聞,纖長的眉便不禁蹙在一處。
有些刺鼻的味道,并不好聞。
她撫着肚子,有一瞬間的猶疑。
到底,這也是她親生的骨肉。雖然這孩子的到來并非她所願。
可她,卻必須要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