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裡的火盆燒的正旺,暖意融融,值夜的宮人穿着單衣守在簾幕外,都有些昏昏欲睡。
江容晚的手心卻是冰涼,冷汗涔涔的往外冒。
她恍恍惚惚坐了半個時辰,若說完全不痛苦,那也不盡然。隻是這個孩子偏偏以這樣的方式到來,又偏偏她不能留。
水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撕破了大殿的沉靜,戌時了。她突然想起他說過,不該心軟的時候,當斷。
那麼眼下,便不該心軟。
罷了。
她主意已定,将草藥包好,便準備喚玉棠進來。
恰是此時,門外有人挑起了簾栊,發出一陣珠簾碰撞的細微聲響。見了來人,宮人們都自覺的退了下去。
江容晚聽見動靜,回過神來,迅速的将那包藥收入妝匣下面的暗格。随後理了理頭發,有些心虛的站起身來。
“你來了。”她起身去迎他。
自從她見了沈晏之後,心中有了指望,對他的态度便和悅了些。橫豎也不差這一兩日,不必同他鬧的太難看,他讓她做什麼,她順從便是。如此也不至于讓他太過防備。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點淡淡的草藥氣,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什麼,不過觑着他的神情,并沒有任何異樣。但願是沒有吧。
慕容景穿着一身青灰色常服,墨發随意的散着,腰側不佩刀劍,隻挂了塊青龍玉珏,倒比往日顯得平易近人些。
他含着一絲淡淡的笑,牽過江容晚的手,她也任由他握着。下一刻聽得他訝異道:“手這樣涼?”
“許是我穿的不夠暖吧。”江容晚随便找了個借口。
慕容景看了看燒的正旺的火盆,和江容晚脖頸環着的一圈狐毛領,淩厲的眸子微微眯起,閃過一絲狐疑。
江容晚不自覺的拽緊了衣擺,有些緊張的盯着他,所幸他并未再說什麼,點點頭,隻道了一句“既如此,明日命他們再添幾個爐子。”
慕容景同她去了内殿,扣緊她的肩,拉她在妝台前坐下,他自己則半個身子倚在妝台上,上身稍稍前傾,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
她靜靜坐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平日無異。
“我明日就要走了。”半晌,他突然道了句。
江容晚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漫不經心的把玩着她桌上的物什,斜斜的睨了她一眼:“嫂嫂不擔心我?”
江容晚正色道:“你武藝奇絕,統率三軍多年,無需我擔心,也定會得勝歸來。”
他沒有說話,寒星般的眸子緩緩掃過她的臉,盯着她的眼睛,那銳利的眼神仿佛是要穿透她的心,看看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江容晚輕咳了一聲,悠悠的垂下了眸子。其實,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說的話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曲意逢迎。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聲,回身自她的妝奁中取出粉黛。
“走之前,我想再親手為阿晚上一次妝。”
燈花暗沉,紅燭垂淚,他還像上次一樣,為她當窗描眉。一筆一畫,極是耐心。
江容晚悄悄擡頭去看他的臉,昏黃的燭光将他的眸子映襯的光華潋滟,缱绻溫柔,此刻那一對淩厲的眉眼收起了鋒芒,隻倒映着她的面龐。
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年少時。意氣風發的少年,擁有一雙幹淨的眸子,行起事來熱烈而耀眼,猶如大漠的烈日。那時候,他的眼裡也隻有她。他,從不忍真的傷她。
她突然又開始想,若是當初在建章宮,先帝問她的時候,她選了他,若是沒有後來的那些變故······可還會是今日這般結果?
他與她,本不該是如此的。所以今日的苦果,到底是誰錯了?
“阿晚,告訴我,你究竟在怕什麼?”慕容景察覺到她的羽睫在輕微的抖動着,忍不住低聲詢問。
天下于他而言已經是手到擒來之物,可就連他,有時候也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她将自己的心裹的很嚴實,從未對他敞開心扉,稍加接近,便如驚弓之鳥。她不願做他的皇後,表面上是以世俗倫常來搪塞他,然而他卻覺得,她未必是對他全無情義,隻是她心中總是有所懼怕,有所顧忌,是以才抗拒他的接近。
見她不答,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無論你在怕什麼,不要怕,你想要的,告訴我,我一定會給你。”他慢聲道。
江容晚心下一陣迷茫。她的确是有所懼怕,有所顧忌。
旁人眼裡,他是殺伐果決的王,弑君謀權,手上沾滿了皇族親貴的鮮血。在她眼裡,她卻是看不清他,他對她溫柔,體貼,卻也逼迫,算計。昨日才以沈氏一族的性命要挾她,今日卻又待她柔情至極。如此這般,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懼怕他對她的情是源自于得不到的執念和欲望,是對她當年嫁給太子的報複,更怕他的情是全然發自于真心,而她,卻擔不起這份深情。畢竟經過這麼多事,她早已灰心,不願再被囚在這宮牆。
“那攝政王可知,強扭的瓜不甜,世間唯有情之一字,不可勉強,放過彼此,也許才是最好的出路。”江容晚猶豫了一會,再次嘗試勸他放棄。
“旁的事或許可以答應你,可唯獨這件不行”,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耳語,“不試試,怎麼知道甜不甜?”
江容晚沒有答話,苦笑了一聲。
她怔怔的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灼若芙蕖,嬌花照水,稍加妝飾,便流露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婉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