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晚坐在車裡,思忖着燕世行的話,面上泛起一絲酸澀的苦笑。
原來想要接納一個人,固然不易,可想要徹底放下,卻更難。
她與慕容景相識于年少時,他強勢的闖入她的生活,同她經曆了許多事,她對他有恨,有懼,或許也有感激和憐愛,這麼多種感情交織在一起,連她也不能分辨。
若是他,這次果真敗了呢?他會卷土重來,還是死在這場陰謀裡?
江容晚定了定心神,不願再想下去。
她決意離開的時候便已經做出了選擇,何必還挂念着宮城裡的事?
一陣倦意湧上來,她靠在手臂上,不知覺阖上了眼睛。
可一阖眼,浮現在眼前的竟是慕容景那張風姿絕塵的臉。
他在山間擁着她縱馬疾馳,風呼嘯而過,他那有些狂妄的笑聲,數次在她耳邊低吟的情話,還有長安的落雪和山巅的晚霞。
真美啊,那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山河。
不待她細看,下一刻卻是慕容景身在太極殿,劍上沾着親族的血,他黃袍玉帶,九旒珠冠,站在高台上睨着她,眉眼陰鸷,笑意森冷,血順着玉階一直流淌到她的腳下。他說,阿晚,你隻能是我的妻。
無數場景不斷交疊在一起,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可看起來是那般真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劇烈的颠簸,馬車停了下來,也将江容晚從半寐中驚醒。
眉頭緊蹙着,擡手一摸,額上已是沁出一層薄汗。
江容晚掀開簾子,詢問車夫:“怎麼了?”
身旁的侍衛有些歉意地一揖:“方才不知怎的,巷子裡突然沖出來一輛驢車,閃避不及,撞上了路邊的大石,讓娘娘受驚了。前面有個驿館,不如我們在此歇一晚,臣等也好檢查一下,免得傷了娘娘。”
她不置可否,隻問:“到哪了?”
“快到荥都了。”
荥都,距長安已經二百裡了,想來暫時是安全的。
江容晚沉吟着看了看天色,有些恍然。西天的斜陽垂垂欲落,她竟昏沉了這麼久。
“也好,那便明日一早再出發。”
入了驿館,有令牌和文碟在手,倒也順利的安置好了随行的一幹人。
驿丞送來了吃食和茶水,江容晚放下一錠銀子,道:“我喜清靜,沒有緊要的事就不必來擾我,還有,命他們去燒一些水送來吧。”
那驿丞堆着笑臉,連聲稱是。
桌上的吃食還熱着,江容晚将就着用了。茶水粗糙,自然是比不上宮中的好茶,不過她其實并不太在乎這些。
驿館裡的丫頭手腳麻利,很快就燒好了沐浴的熱湯,江容晚松了衣裳,将整個身子浸在熱湯裡。
細微的水聲,伴随着霧氣徐徐向上,缭繞在指尖。
真舒服。
連日奔波的狼狽困乏,和膽戰心驚的情緒都在此刻化解了大半。
江容晚抛下雜念,開始認認真真的思索以後的情形。
聽聞江州風景秀美,她有錢糧,有人手,可以去那裡挑個清淨地置辦一處宅子,躲上一陣子。日後要是有什麼變故,困窘了,化名為普通的文士,謀個抄書作畫的營生也是可以的。畢竟她聽說過好的字畫市值不菲,而她那一手絕技,天然貴氣,雅好風流的人一定會願意追捧。
這身份上也得換一換,對外就宣稱她是大戶之女,喪夫寡居,她有護衛,想來也不會有人為難她。
如果她真成了民間尋常人家的女子,那她腹中這個孩子也不是不能留。
她可以撫養他長大成人,教他讀書習字,學禮知義······
一想到她往後的生活,而慕容景卻渾然不知,她心裡竟然有一種莫名的快意。
江容晚低下頭,輕輕撫摸着小腹,唇邊不自覺地蔓上一層溫柔的笑意。
說到底,她是這個孩子的娘親,不是萬不得已,怎麼會忍心親手殺他。
門好像開了,廊下的風悄悄卷了進來,江容晚擡手捧了一捧水花,覺得有些涼。
“水涼了,再替我添一些吧。”她慢聲道。
身後并沒有人答話,卻也不見人來添水。
等了許久,她有些不耐煩,回過頭準備催促一聲。
可就在回頭的一霎,身子仿佛被凍住了一般,一雙水眸圓睜着,忘了眨動。
慕容景正垂眸看着她,微微揚起下巴,流麗的眼裡顯出幾分譏诮。
他長身玉立,就站在她身後,一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