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在這次比武中,圍觀的人各看各的路數,各有各的看法。康斯坦丁和于凱峰一直在竊竊私語,于浩海也跟劉赢低聲說話,方傾在一旁聽着。隻丁一劭雙手按在腰間,戴着一個防曬□□墨鏡,軍服敞開,頗有自信地和夫人一起,臨風而立,觀看比武。
于皓南和丁一翼二人數次純粹地以拳頭打拳頭,以肩膀拼肩膀,以大腿别大腿,互相兇狠地晃動彼此的身體,幾分鐘的強烈對峙,于皓南的額頭逐漸青筋勃發,丁一翼的寸頭尖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二人胳膊交叉。緊緊攥着彼此手腕,互相拼狠用力較着勁,五分鐘左右,二人都覺出對方的不易撼動,不約而同,紛紛躍起,向後各退了兩步。
沙場塵埃卷起,兩人都已經到了力竭的極限。
霎時間,各自甩臂尋找空隙,急速恢複,再一次向對方發起攻擊,丁一翼突地雙手擺臂,猛地向後握拳一震,當即于皓南仰頭向後躲避,進行格擋,這一拳躲閃稍慢,打到了于皓南的額角,登時紅腫起來,于皓南緊抿着唇,并不貿然出招,而是用手臂阻擋、拖延、避開丁一翼的迅猛攻擊。
他不着急出手,而是在看門道,看丁一翼使的是什麼拳。
“蔡李佛,”在一旁觀看的于浩海道,“這套拳法綜合了蔡家拳、李家拳和佛家拳三家之長,屬于新的派系。難得丁一翼這樣的純粹‘暴力施予者’會使這種套路多,内容繁複又特别講究步法靈活的拳法。”
“顯然是不按套路出牌,有些炫技。”劉赢說。
按照丁一劭的路子,丁一翼一以貫之,用“一力降十會”就可以用最簡單的招式對敵,而無需整這蔡李佛拳。
無外乎是一個原因:蔡李佛拳耍起來形态飄逸,非常好看。
果然于皓南已經看出他的花式拳法來,轉而選擇了穩健而發勁剛中帶柔、頗為傳統的拳法:詠春!
隻見他使出雙黐手,根據腰馬胯手全連成一體,直接把力送到對方中線,與丁一翼四手相交,互有攻守,四門兼及後,直踢丁一翼面門,化解他的複雜招式,同時,擡腿側踢!
當即把丁一翼踢得上臂劇痛,他呼喝一聲反而越挫越勇,向前半步,一記鈎拳,把胳膊扭成拱形,待于皓南向一邊躲避時,丁一翼又一次踢來,同時反手交拳,隻聽咚的一聲悶響,這一拳打得非常瓷實,于皓南咬牙挺住了這一劇痛,同時抓住時機,閃電般揮出右拳!
丁一翼躲閃不及,再次中招,這次傷的是肩膀。
在場衆人無不震撼,驚歎聲連連響起,在學校裡,在駐地上,這幾年丁一翼過得如魚得水,戰功赫赫,别說同齡人了,就是年長他十歲以上,都沒人能傷得了他的身,隻挨一拳,就得嗚咽倒地,痛叫不止,住院三個月。
沒想到于皓南悶頭抗住,能用最簡單的詠春拳化解丁一翼的複雜狠辣招式,無外乎别的,隻是因為他練的詠春,是紮紮實實,非常勁道的。
“基本功沒得說。”于浩海看到這裡頗為欣慰,對劉赢道。
“練功從來不含糊,不偷懶,”劉赢說,“隻是這個丁一翼,一拳打出的傷害……”
能比于皓南要多出一倍有餘。
“熟練度也不同,”于浩海說,“你看他剛才側後方踢黑崽的那一腳,那是街頭打法,沒有套路的。”
“是,小丁是在星洲島長大,想來索大豹沒少指點他,就是他爹次次跟他對練,那也比咱們黑崽更精進些。”
劉赢說到這裡有些氣餒,講孩子的武師,他自認已經為于皓南網羅軍隊裡最好的人選,可跟丁一劭、索大豹比起來,還是有差距。
于浩海笑道:“這詠春都是你找的老孫吧?專門應對這一局的。”
劉赢憨憨一笑:“瞞不過你,在脊瓦島的時候,我讓孫信厚給黑崽指點了一下,跟着學了半個多月。”
“能堅持到現在不錯了,我年輕的時候被丁一劭打得很難還手。”于浩海見方傾越來越湊近他,耳朵幾乎豎起來偷聽,不禁笑着扒拉了一下他的耳尖。
“能不能赢?”方傾擡眼看他,小聲問。
“赢面不大,”于浩海說,“我倒是希望他能輸,輸一輸練練心态。”
方傾翻了他一眼。
正在這時,于皓南側過身去,把轉動肩膀和腰跨的所有分量,都賭在了這一雙手平擊上。丁一翼識别他的意圖,根本不躲,而是興奮地笑着,立刻用肩膀直撞他的雙側肋骨,同時,于皓南把頭伸出丁一翼左臂,揮起右拳,擊向丁一翼右側肋骨,從自己背後去打那張笑着的臉。可丁一翼同時就像一隻興奮的狼狗似的,挨了這一拳之後反而更加有勁,以力打力,突然閃電般地以同樣方式向于皓南揮出一拳。
于皓南的肋骨狠挨了一下,一時五内翻滾,身子有些晃動。
“阿旗申家族後繼有人啊,”于凱峰看到現在,終于感慨,“就這麼一個Alpha獨苗,還就繼承了那天生神力。”
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不但不會被屢次擊打而擊垮,反而腎上腺素飙升,越挨打、越興奮,越興奮,越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其實我們若希也繼承了,”李傳光不無得意,“就是沒他弟弟厲害。”
剛剛一腳把那麼魁梧的肖克銮踢得不斷後仰,李若希已經勝過别的大多數Alpha了。
“這小子跟丁一劭比呢?”
“假以時日,肯定比他老子厲害。”李傳光說。
也不知道他是更愛孫子的緣故,還是真就如此。
于皓南也在打鬥中逐漸發現了丁一翼這神奇甚至有些變态的體質,按說倆人進招、拆招,各有損傷。丁一翼挨的次數并不比他挨的要少。可這麼幾次下去,丁一翼不但沒有力竭的迹象,反而出拳越發狠辣,剛剛下巴一邊挨了那麼一下,丁一翼反而高興得又把下巴伸了過來,防守反擊。
于皓南額角處往下沁出了一道血來,衆人都“哎呀”一聲驚歎,王宇行更是大叫:“呦呵,挂彩了嘿,流血了!”
于皓南擡手,快速抹去,果然丁一翼内力渾厚,出手必見内傷,于皓南也不例外。
打到這兒時,丁一翼反而有些忐忑了,轉頭看向一旁的方盼盼。
“再來!”
方盼盼忍不住把頭轉到了一邊兒去,不忍再看。
他不喜歡暴力,也不喜歡這種武力對決,讨厭一切打打殺殺。小時候看到黑崽跟人打架,他都會驚慌得在一旁急得哇哇大哭。
後來長輩們包括于皓南本人,都告訴他不準這樣。
“會讓我分心。”于皓南說。
所以方盼盼隻得噤聲,默默觀看,倒是手裡牽着的方缇,看得是津津有味,小嘴巴還“呼、喝、哈!”地給配音,小胳膊腿兒在那用力比劃着,跟現場學藝似的。
要是以前,打到這麼久,黑崽早赢了,可這次卻戰況膠着,還是難舍難分。
方盼盼預感這次于皓南不會輕易取勝了,看到他流了血,更是覺得秃瓢可恨(因為生氣,有毛的也要在心裡偷偷叫他秃瓢了)。
于是轉着頭,到處往别的地方看。這裡的Omega真少啊,要說全水星的Omega也就隻幾千萬人,跟十億Alpha人口相比,天差地别,這軍隊裡,則幾乎沒有Omega了。
看着、看着,他忽然汗毛直立,瞪起了眼睛,青天白日,怎麼有妖怪在一個Alpha身後攀爬?!
“那是,那是……啊!”方盼盼猝然大叫起來,卻被身前身後的Alpha們海嘯一般的叫好聲所淹沒。隻見一個半米長的綠頭怪物,忽然探頭探腦地從一個人的後背,伸開爪子,蹦到了另一個人的後背上!
它現出了原形,像個扁頭鳄魚似的,又醜又可怕,身上疙疙瘩瘩,猛地飛身而起,直往李若希的頭頂奔去!
“若希!”
正抱着手臂皺着眉,認真看比武的李若希,渾然不覺,卻忽然被跑過來的方盼盼撲了個滿懷,推開到一邊兒!
“怎麼了怎麼了?!”
那奇怪的“鳄魚”已經站到了方盼盼的頭上,冰涼的爪子啪的一聲,拍到了方盼盼的臉上。
從陽光斜斜照下的影子中,方盼盼看到地上的陰影,那東西竟然有兩個頭。
方盼盼雙腿一軟,眼睛一晃,昏倒在了地上。
“砍砍!”
李若希連忙跑過去,把惹事的雙頭蜥蜴“砍砍”往邊上一丢,伸手去拉昏迷的方盼盼。
“盼盼!”丁一翼肩膀挨了于皓南一拳,卻拔腿往校場邊跑去,一把将方盼盼打橫抱起,晃了幾晃,急着叫他的名字。
“給我!”于皓南伸手要去抱,丁一翼卻起身撞開了他,抱着方盼盼往台階上跑,方傾等人立刻迎了過去。
“怎麼回事啊?怎麼場外倒了一個?”
“大漂亮的寵物,那雙頭蜥蜴,把總統的大閨女給吓倒了。”
“哈哈哈哈!”
“這小膽兒啊!”
“人家是練舞的,溫溫柔柔的,跟咱們這能一樣麼?還是個小Omega。”
“哎呦,‘小Omega’,叫的那個親切。”
真正的“小Omega”方缇跑得可快了,緊緊地追在盼盼的身後,跟随衆人一起,去到了醫務室。
“真特麼能搗亂啊……”王宇行歎了口氣,很是掃興,無語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于皓南馬上就要輸了,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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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盼盼醒來的時候,床前站着好多人。
他面無血色,嘴唇幹幹的,醒來時眼睛紅紅的,驚懼不已地看着他們。
“盼盼,爸爸在這兒,”方傾用溫熱的毛巾擦了擦他的臉頰,“沒事了。”
“若希……”
“那就是若希的寵物,一個雙頭蜥蜴,”李茉莉摸了摸方盼盼的頭,“晚上就炖了喂你吃噢,摸摸毛,吓不着。”
方盼盼又膽戰心驚地摸自己的臉,于浩海從尹桐手裡接過一個小鏡子,給方盼盼照了照:“沒事,盼盼的臉沒傷到。”
方盼盼這才緩緩松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方傾說:“大夥兒别聚這裡了,沒事了。”
丁一翼從外面端來了一碗糖水,是袁真熬的,說是用來定驚,于皓南伸手要接過去,反而是方傾接過:“你們也走吧,盼盼需要休息休息。”
倆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接着打。”于皓南腳步一橫,攔住了丁一翼。
“還用打嗎?弟弟。”丁一翼笑了笑,勝負如何,大家心中有數,“你也算是一條猛漢了,能接我十幾招還不趴下。”
丁一翼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實力相當的對手了,這一場打得酣暢淋漓。他有心想和于皓南相處融洽一些,畢竟将來,這可是他小舅子,又想起了比武之前放的狠話。
“不過我哥,你就别惦記了。”丁一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揚長而去。
此時已經接近日落了,窗外陽光變得昏黃。不知不覺,竟跟丁一翼打到了現在。
于皓南在窗外呆立片刻,聽到屋子裡已經沒有聲音了,想是盼盼在醫務室裡睡着了。
他低着頭,神情郁憤地走過樓梯,轉過拐角,卻見到李若希站在那兒,像是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