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着這“不速之客”滿臉的嫌棄,可卻又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一樣,挨個房間推門,都要進去看看。
他對塞西莉辦公的書房不在意,對他們的卧室也隻瞄了一眼,進到另一個房間,走進去時,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正對面的牆上,挂的是巴克達統帥的紅白戎裝照,左側是瑪格列特公主,閑适地坐在紅絲絨沙發上的樣子,身穿旗袍,面帶微笑;右側,則是一家三口的合家福,凱文遜殿下溫柔地摟在小王妃王俊的腰上,兩人均甜蜜地看着鏡頭笑着,中間站着一個三歲大的小男孩,紅襯衣白西裝,前胸挂着父親和舅爺還有奶奶的畢生勳章,腳底下踩着個小王座,洋洋得意又自豪,卻是王宇行他自己。
“你待在這屋裡不瘆得慌嗎?”王宇行轉頭問塞西莉。
塞西莉:“……都是我的家人,我怎麼會瘆得慌?”
“我是說,他們看到你,不害怕嗎?”
塞西莉:“……”
“王宇行,”劉赢這時候無法忍耐了,“我不管你是怎麼理解的,總之你的父母家人,不是你姑姑害死的,這些年你不好過,她又怎麼會好過?!”
“不是她害死的,那是你?”王宇行冷聲道,“王宮内部地形圖是從你們夫婦二人傳出,落到那于浩海手裡,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是我,不是塞西莉。”劉赢道。
“王室的覆滅不是一張兩張地形圖就能決定的,王宮,隻不過是一個符号,”塞西莉道,“這個符号的消失,對國民的意義重大。”
“那是我們的家!”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塞西莉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王宇行仰頭笑了一聲:“也對,你嫁出去了,那裡不是你的家。”
他信步往裡走去,站到了一個精緻玻璃書架外面,靜靜地往裡看。
他看到了那把劍。
古銅色劍柄鑲嵌了三色寶石,歲月和鮮血的洗禮,不曾掩蓋寶石的光輝,這把寶劍落到凱文遜手裡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年,在巴爾幹沙漠地區依巴老賊手中,更是傳了上百年。劍柄以“凹”字形方格修飾,背部飾以彜族雲紋,鳥獸盤踞其上,形成不可複制的編織紋,重鋼鑄造的厚重劍身,長有一米六有餘,燈光下劍刃仍舊鋒利,發着冷冷幽光。
曾有人說這把劍是達摩克利斯之劍,即“懸頂之劍”,持劍者處于源源不斷的危險之中,是不詳之劍。可凱文遜卻告訴王宇行,“臨絕地而不衰”,王室繼承人,生來危險,要時刻有危機意識,才能絕地反擊,立于不敗之地。
他也像他說的那樣做到了,一枚原子彈發射出去,轟得水星四野震撼,八方靜止,什麼于氏将軍,都不能把他怎麼樣了,可他手中時刻不離的這把利劍,卻因為自戕倒地、流血不止的王妃,而被扔到了地上。
抱着王妃仰天恸哭,凱文遜再也握不住劍了。
王宇行立刻去拿劍,卻發現玻璃門是封閉的,來回晃動,根本打不開,他揮起拳頭,兇狠地砸了一下玻璃:“給我打開!”
“不行!”劉赢攔到了塞西莉身前,這小子一身戾氣,根本不能跟他好好談。
“這是我的劍,給我打開!”
“劉赢,你出去。”
“不行!”劉赢不是沒見過白天王宇行是怎麼用槍指着于皓南的腦門,他絕不敢放任王宇行和塞西莉單獨在一起。
“我不給他開,讓我跟他談。”塞西莉轉身小聲對劉赢說,一下下把他推出了門外,鎖上了門。
“打開。”王宇行冷聲道。
塞西莉從抽屜裡拿出鑰匙,将書架的玻璃門打開。
王宇行将劍座上的利劍小心翼翼地取出,立刻用手指觸碰它的劍鋒。
“别碰!”塞西莉大喊,卻來不及阻止,鮮血立刻從王宇行的手指腹中滲出。
還是那麼鋒利。
王宇行很高興,不顧塞西莉的阻止,吸了一口受傷的手指止了血,退後幾步,胳膊伸平,讓劍柄垂于手掌之中,來回反轉,竟耍了一手好劍花,四五十斤重的寶劍在他手裡上下翻飛,寒光凜冽。
這一手劍法與當年的凱文遜如出一轍,塞西莉看着王宇行跟哥哥那麼相似的眉眼和神采,連玩劍時頗為得意的表情、專注的眼神、俊美無俦的側臉,都那麼相似,不禁心中酸痛。
“原來你會用劍啊?”塞西莉欣慰道,“還想着你姑父能教一教你。”
王宇行哼了一聲:“我義父會教我,他當好别人的義父就行了。”
原來對劉赢的敵意,還包括他做了皓南的義父。
塞西莉怔怔地看着王宇行,她沒養過孩子,不知道一個小孩兒會像他哪個父親多一點兒,也許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像王俊,可能會更招人喜歡一些,而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塞西莉希望王宇行能更像他哥,隻這麼看着他練劍,都好像回到了過去,哥哥練功她讀書,曾經在父親、姑姑、哥哥護佑下的少女時光。
啪的一聲,這一柄銀色的利刃被輕巧甩動,直直地指向了塞西莉的胸膛。
“這麼一劍下去,能判幾年啊?”王宇行嘴角勾起,眼神幽暗,“首席大法官。”
“……你今年十七歲,還未成年,刺死我頂多三年管教,我臨死前會口頭諒解你,判得還會再少些。”
“這麼會判,怎麼把你哥判了個無期,于浩海僅僅十年?”
“那不是我一人之力可為,”塞西莉道,“你父親的罪行……”
“你閉嘴,”王宇行的劍尖抵在她的衣服上,“叛徒!”
叛徒,你是叛徒,王室的叛徒!
哥哥當年的指責,盡數落回塞西莉的耳中,匆匆忙忙地四處奔走逃難,戰火紛飛的駐地,颠簸流離的家人,以及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制止忘晴島向瀛洲的核武器發射,凱文遜一字一句對塞西莉罵道。
“叛徒!”
“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講一講,我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星星,我不是叛徒,”塞西莉流淚了,可十幾年的法官職業生涯,讓她理智和冷靜,依舊沉着地對這個少年講述,“從你的角度來說,我制止了你父親的核武計劃,我幫助了于總争奪駐地,我參與了王宮的大火,我審判了我們的家人,最後導緻了他們的離世,可是為國為民,我不愧于心!你父親顧的是‘家’,而我衛的是國!”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國民公主!真是厚顔無恥、大言不慚!”王宇行獰笑道,“如果不是你嫁給了劉赢,我爸怎麼會放心劉赢帶領十萬Angel精兵進駐首都?!如果不是你洩露了地圖暗道,他們怎麼會攻進布滿機關的王宮,殺人放火?!如果不是你在關鍵的時候背叛家人投奔于浩海,你怎麼會在所有王族被牽連廢除判刑殺戮的時候,全身而退?!”
“公主,不,首席大法官,”王宇行眼中的光閃動,“你每天看着這四面牆,吃着你的人血饅頭,它好吃嗎?!”
“你不懂,我理解,因為你還小,日子還漫長……”塞西莉的淚珠一連串地滾落下來,她面對這樣的指責,卻并沒有灰心,“僅僅十年,你剛回來,你不知道現在的水星,比之從前要有多好……”
“……難道我父親繼位就不會好嗎?水星會大亂?他方傾,不僅僅是我父親曾經一個副将而已嗎?!沒有我父親的提拔,他算個幾把?!”
“不,體制的改革,需要痛徹心扉,刨除一切痼疾,重新開始。咱們王室樹大根深,盤根錯節,隻靠我哥,根本改變不了。更重要的是,你父親他是一個念親情的人……”
“……哈哈哈哈哈,”王宇行仰頭笑了起來,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也知道,他是個念親情的人,可你們誰念着他了?!”
劍鋒翻轉,少年人目光淩厲,再一步刺向塞西莉。
塞西莉閉上了眼睛。
“王宇行!”
門外劉赢敲門不止,這回一聲暴喝,卻是來自另一個人。
啪的一聲扭斷了門闩,那人大步邁入,看到這一幕便要伸手按住王宇行的肩膀,将他手中之劍拿下。
步睿誠。
“義父!”王宇行一側身,躲開了他的手腕。
“你小子往哪指呢?!把劍放下!”
劉赢見狀不由得驚叫,王宇行的劍身卻已經插破了塞西莉胸前西裝!
“就三年,三年出來正好考大學,”王宇行冷笑着道,“什麼也不耽誤!”
塞西莉此刻卻無比希望能中這一劍,如果,如果刺完了以後他能解氣,他還是在她身邊撒嬌的小星星,她會用五年、十年,或者更多的時間,讓王宇行想通。
“王星星,”步睿誠望着他,沉聲道,“據我所知,殿下從不讓任何人用劍或者槍,指向塞西莉公主。連她自己,都不行。”
“……所以呢?他輸了,他死了!”
王宇行的淚珠,緩緩漫過了蒼白瘦削的臉頰,握劍的手,禁不住輕輕晃動。
步睿誠上前一步,摟緊了他瘦削的後背,輕輕拍了拍他,順手将他舉着的劍,輕巧地解了過去,從後背扔給了劉赢。
“這回我幫你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