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這麼心地善良,一定會嫁給一個如意郎君!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丁一翼站起來時,幾乎把屋裡的燈光全都擋掉了,陰影在楚然身上,将他完全遮住。隻是,丁一翼的灰色眼瞳銳利有光,神采飛揚,楚然是個以追求美為職業的人,第一眼就被他壯闊的身材、精幹的眉眼、周身銳不可當的男子氣概所吸引。
那是截然不同于舞蹈柔和之美的另外一種,純粹的力量之美。
“幹杯!”丁一翼手腕上的深藍色手表又大又重,端着杯子過來時,差點兒把楚然的杯子撞碎。
他吃飯很快,可能是不想讓楚然等着,風卷殘雲般地吃完,外面已經天黑了。
楚然看到他點的菜,不禁想笑。
五片北極貝,三片三文魚,兩隻芝士大蝦,芒果冰淇淋taco,一個椰蓉大福,三粒鹽烤銀杏,外加無糖葡萄汁。根本就是方盼盼午餐的完美複刻,一樣也沒多,一樣也沒少,丁一翼拿起筆順手點的菜,就是盼盼的食譜,顯然中午的時候他有心記下來了。
這得虧是自己晚上不吃,不然丁總請自己吃飯,能記起自己中午吃的哪怕一樣東西嗎?
“我送你回家,外面天黑了。”
“不用了。”
“那不行。”
丁一翼仍舊不容分說,請楚然上了他的車,外形實在堪稱彪悍的邁巴赫怪獸,倒是跟丁一翼氣場很合。
楚然沒坐過車内空間這麼大的車,有些前後不知道靠在哪裡,雙腿并攏,有些尴尬,丁一翼順手把安全帶幫他系好,同時裝作不經意地拿起後面的蓋毯,蓋到了楚然的腿上。
非常紳士和周到,顯然丁一翼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熏陶。
楚然不禁想起那位水星第一美人将軍,想來能不顧一切嫁給一個A軍的叛賊首領,還為他生下雙胞胎,是因為丁總真的很溫柔吧。
“停在這裡就好,謝謝。”
丁一翼往窗外看了看,陰暗的小巷,破舊的筒子樓,不遠處酒鬼放肆狂笑的聲音,屬于未處理幹淨的垃圾箱的味道……
他不禁皺了皺眉:“我送你到樓下吧。”
“不用不用,”楚然連忙搖頭,一種無法言說卻與生俱來的窘迫和難堪,讓他不作停留,“馬上就到了。”
他扭了半天才在丁一翼的幫助下打開了車門下了車,匆匆忙忙地往前走。
“安全到家以後給我發個信息。”丁一翼在後面喊道。
“好的。”
楚然手裡拿着小電筒照着樓梯,輕輕地上了樓。
中午的時候盼盼提到了那家的蛋撻,其實過年時楚然學着做過,算是有八分成功,就想明天做給盼盼吃,可模具卻在家裡,所以才不得不回來。
一推開門,一地的酒瓶子,酒氣熏天,摻雜着桌上數個打開的外賣盒子,聞着令人作嘔,那個中年男人在床上攤開肚皮,正呼呼大睡,楚然悄悄走進廚房,去拿烤盤和錫紙,書包裡裝好之後,往外走時,又實在忍不了,順道将沉甸甸的垃圾袋拎起來,準備倒掉。
可惜當啷一聲,一個酒瓶子從茶幾上砸碎在地,那個人醒了。
“楚然!楚然!”
“你個賤貨竟敢回來,給我站住!”
“老子抽死你!”
楚然手裡垃圾袋的東西掉了一樓梯,他顧不上了,隻抓着書包沒命地往前跑,夜越來越深了,屬于他的噩夢,卻像是怎麼都跑不到天亮似的。
劇烈的呼吸聲裡,夾雜的是他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你不給我睡,就去給我賣!”
“養你這麼大,不得換錢給我花嗎?!你個不孝子!”
那隻手離自己越來越近了,楚然的眼淚都跑了出來,卻聽背後忽然咣當一聲,一人從暗影裡閃了出來,将那中年男人當胸踹翻在地上。
“啊!”他像一條扭曲的臭蟲,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直叫。
楚然轉過身來,隻見丁一翼的車并沒有開走,他本來倚靠在車邊上,嘴裡叼着一根橘色的煙,沒有熄滅的雪茄。
這一腳竟能把一個壯漢踹在地上直打滾,歇了好一會兒才挨過了那陣痛,繼續罵起來。
“臭婊子,找幫手回來了哈?”那人掙紮着從地上爬起,穿着背心和短褲,趿拉着拖鞋,看了看一言不發、面色冷峻的丁一翼,又看了看遠處,戰戰兢兢不敢動的楚然。
他不敢對丁一翼撒野,但對楚然卻熟悉,開口又是:“你個欠c……”
丁一翼揚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讓他當即失語,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動作極快,緊接着變掌為拳,咚的一聲,把這充滿酒臭味的男人打倒在地,一腳揣到了他的後背上,皮鞋往下微一用力,那人一陣鬼哭狼嚎,内髒像要破裂一般。
“哪來的瘋子?”丁一翼納悶地問楚然,“報警吧。”
他從兜裡拎出了手機。
“是我爸。”楚然道。
“……”
丁一翼讪讪地把腳擡起,臉上又流露出那種失措又滑稽的表情來。
“呃,對不……”
“不用道歉,”楚然看着口吐鮮血昏迷不醒的父親,這個集酒色賭毒于一身的老東西,“應該是我謝謝你,很久之前我就想找人打他了,可惜,我沒人。”
“你這情況……是不是有什麼保護組織可以幫幫你。”丁一翼滿腦子搜索着Omega防家暴還是什麼權益聯盟。
“我的保護組織就是盼盼,”楚然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堅強一些,甚至笑了笑,“要不是他幫我解決了藝術中心的高昂學費,我這幾年根本逃不開這個家。”
丁一翼點了點頭:“我能幫你什麼?啊,我不是非讓你幫我那件事,我才要幫你。而是今天,就算我不認識你,是個路人,遇見這事我都不會看着不管。”
楚然笑道:“明白。幫我的話,嗯……要是我永遠都看不見他就好了。”
是一句心情頹廢崩潰到極點的話,可楚然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有這個念頭。
如果爸爸消失就好了。
丁一翼打開了車門:“走吧,送你去學校。”
“你怎麼在這兒還沒走?”
“你沒給我報平安啊。”丁一翼揚了揚手機。
楚然心裡一暖,望着他慢慢地走過去,坐上了車,因為怕剛剛扔垃圾味道不好,一坐上去,就驚慌地趕緊打開了車窗,有些膽怯地側過頭,偷偷看了一眼丁一翼。
“抱歉,我這車裡難聞,都是Alpha的味道,”丁一翼打開了車載香氛,“實不相瞞,我的信息素是顆紅蔥頭,你說要命不要命,我老爸是塊生姜,唉!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誰更難聞……”
楚然捂着嘴笑了起來。
“看看,還得讓人捂鼻子。”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楚然連忙把手拿下來,“笑不漏齒!”
“你就别給我找借口了,那我不更害臊了嗎?”
楚然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這是他唯一一次被父親追打之後,還能笑出來的一天。
也是他與父親的最後一面。
三天後,警方通知他去警局驗屍,說他父親酒醉後在巷子中被仇家毆打緻死,屍體凍了一晚上邦邦硬,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
在警察拉開冰冷的鐵櫃,讓他看一眼時,楚然瞥到那天晚上,父親穿着的大短褲和背心。在警方問有沒有疑問時,楚然搖了搖頭,畢竟向他父親追賬讨錢的地痞無賴流氓太多了,誰又在意一個賭徒之死?
楚然冷漠地簽了字,迅速給父親火化幹淨,抱着骨灰罐走出門去,順手将它扔進了垃圾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