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糕點咱們家人不怎麼吃,”方傾從桌子上一個個精緻的小方盒裡拿出一塊來,又放了回去,“盼盼要減肥,葡萄在換牙,黑崽不在家,要不,給隔壁送去吧。”
青羚瞥了他一眼:“不吃你還要我買了拿到這兒來,不就為了給王宇行吃嗎?還繞彎。”
方傾笑了笑,全駐地也隻有青羚知道哪家的糕點師傅做的東西最好吃,所以托他買了好幾盒,送到家中。
“葡萄,你給隔壁送去。”
方缇蹦蹦跶跶跑近了,伸手從裡面拿了一塊,撕開了小包裝,往自己嘴裡放。
“牙都掉了還吃呢,忘了牙疼得嗷嗷哭的時候了?”
“我就吃一小塊,”方缇踮腳把紙盒子勾下來,抱到懷裡,低頭看到裡面是花花綠綠的包裝糕點,不禁啧啧,“給王宇行是白瞎了。”
“你要叫他哥哥,怎麼不懂禮貌呢?”方傾教訓道。
方缇哼了一聲往外走:“他也不像個哥哥啊。”
推開拱門,跨過對面,就是王宇行的家,劉赢時不時在這裡輔導王宇行功課,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劉赢這個老師常常被王宇行粗暴地攆走。
他們的功課,完全對标國防科技大學的專業學科,涵蓋了哲學、經濟學、法學、政治學、理學、工學、軍事學、管理學8個學科,專業知識又多又雜,足足有20多門考試,像是數學與應用數學、物理學、大氣科學、應用氣象學、海洋技術、軍事海洋學、應用統計學、電子科學與技術、通信工程、微電子科學與工程、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軟件工程、網絡工程、信息安全、武器系統與工程、信息對抗技術、核工程與核技術、偵察情報等等。
這還僅僅是屬于“文試”的部分,武試更是包羅萬象,校驗方法多種多樣,隻比拳頭就有三種以上拳種比試,高台之上,射擊比賽更是按照□□、步槍、長槍、方槍等不一而足,在校場之上,一切都靠實力說話,隻有文試進入前百名,才有角逐武試前十的資格,新時代下不培養“無腦的大塊頭”,新一代兵王的選拔,說是過五關斬六将都不足以形容它的殘酷,兵王一定是各個方面都出類拔萃、品學兼優的人。
王宇行武試方面隻有槍法能扳回一些分數,大部分的武試種類他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重心隻得放在文試不分,即使在星洲島的時候,索大豹給他和索菲娅聘請的老師都是他能力範圍内最好的選擇,但比之于皓南的“家學淵源”,則是相差甚遠,畢竟裡面的軍事學科,大多起源于氏祖先四代以上,于向前于大将軍所起草的“将軍令”,近現代的軍事戰略戰術,則是繼承康斯坦丁上将衣缽,所以這套戰略學術理論,王宇行學起來總是覺得非常别扭。
“波克城一戰,我明明寫出了四種攻城略地、拿下城池的方法,你為什麼給我判了個零分?”王宇行不服。
劉赢道:“雖是模拟戰場,但論述題幹詳細寫了當時的地理環境與人文、生态、自然環境,這一仗不能打,因為所有戰備後續資源,都在波克城裡,一旦戰火蔓延,控制不住,大周将不戰而亡。”
“那正确答案是什麼?20分的題,你不要告訴我因為不想傷及無辜,勞累人民,就要投降吧?!”
劉赢看着他:“答案就是投降。”
“胡扯!”王宇行道,“這道題不是為了考我們古代兵家剛柔、奇正、攻防、彼己、虛實、主客等對立關系的相互轉化嗎?考點一定是這個!”
“不,這道題,考的是主将的心中大義,”劉赢皺了皺眉,不得不糾正他,“星星,你不要每次答題都琢磨出題人的想法,‘考點’是什麼,那是不對的。而是要把自己放在一軍主将的位置去思考,去琢磨,那才是出題人真正想考的東西。”
想當初凱文遜武試都沒參加,完全通過文試考進了孔雀旗第25名,不可謂不聰明,甚至幾門學科超過了于浩海,得了滿分。
可最後呢……
“我要真是主将還不會這麼麻煩了。”
直接踏破波克城,火燒赤焰軍,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盡管無恥,但肯定勝利。
“不那麼麻煩是怎麼便捷取勝的?”
王宇行不回答,狐疑地看着劉赢,這會兒琢磨的,卻是劉赢是不是诓他,故意教他錯的。
他眼珠轉了一圈:“我不信,你把于皓南的試卷給我看看,我不信他會投降。”
劉赢隻好去翻他笨重的公文包,裡面厚厚的一沓,都是于皓南的“家庭作業”。
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試卷,遞給了王宇行。不過于皓南的是在瀛洲拿到的駐地清正學園考卷影印版本,卷子紙張的質量很差。
王宇行翻到了波克城論述題那一頁,看到于皓南龍飛鳳舞四個大字。
我方投降。
他把卷子翻到第一頁,總分160的戰術理論卷子,于皓南得了156分。
随即氣急敗壞地把卷面扣下,在老闆椅上轉來轉去,手裡的筆插在耳朵後面。
“其實近現代也有類似的戰役,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講,”劉赢道,“雙A之戰。”
王宇行愕然道:“你好意思講雙A之戰?”
“為什麼不好意思,”劉赢一闆一眼地道,“這是水星紀年當中離我們最近的一場戰役,前後打了3年,其中牽涉軍隊達200萬人……”
“你要跟我耀武揚威,說你和于浩海是怎麼赢的嗎?!”王宇行幾乎渾身炸毛,一瞬不瞬地瞪視着他。
“不,我想講的是昶洲怎麼沒的。”
“怎麼沒的,因為凱文遜殿下意圖全面剿匪,誅殺阿諾德,所以投放了原子彈,最終取得了與蜥蜴軍作戰的絕對勝利,怎麼了?不對嗎?”
“……你怎麼能這麼理解?”
“我就是這麼理解!”王宇行道,“不要試圖給我洗腦,我不聽你們那邊的人給我的答案,除了大伯,你們沒人會客觀!”
“你大伯?”劉赢看了一眼天花闆,想到了索大豹,“我天,你怎麼能聽海盜頭子的一面之詞?”
“那我聽你的?聽你老婆的,還是聽我爸的?聽總統的?”王宇行指着自己的腦子,“别想給我洗腦,你是雙A之戰的親曆者,别忘了,我也是。”
劉赢見他氣得脊背僵直,眼睛發紅,便不再說下去了。其實王宇行如果相信的話,劉赢在心裡盤算了很多很多次,如何跟這個孩子客觀公正地講解雙A之戰,他甚至有帶着王宇行去昶洲走一圈、住一個月的念頭。
就像今天這道試題,在當年于浩海看到了望空塔上凱文遜一顆又一顆高高壘着的原子彈時,第一反應就是“投降”。
那時他們是抱着必輸無疑的念頭,從容赴死的,隻是,總統方傾力挽狂瀾,才救下了所有人。
除了這孩子的雙親。
“晚上天都黑了,你不去接她了嗎?”王宇行出聲攆人了。
之前每每輔導他的功課到晚上,劉赢起身要走,說是去接塞西莉時,王宇行必然要吐槽塞西莉,“這麼大的人下班還要人去接,駐地治安這麼差嗎?”
可每次外面天暗下來,又必然是王宇行開口問劉赢:“你怎麼還不去接你老婆?”
這孩子相當别扭,可又跟凱文遜不一樣。
劉赢暗暗揣度,凱文遜當年是愛咋咋地,誰都不懼,完全的王子派頭,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可王宇行是會看人眼色的,尹瀚洋在的時候他很乖巧,步睿誠在的時候,他也會分場合鬧脾氣。
……說白了就會欺負自己。
可他是塞西莉在世上血緣最親的人了,劉赢必須承受他的壞脾氣。
他走了沒多久,在學習桌前刷題的王宇行接到了尹瀚洋的電話,說是軍中有事,跟明月不回來了,又問劉赢走沒走。
王宇行含糊地說了一聲沒走,尹瀚洋那邊把電話挂了。
王宇行的家有三間卧室,一間是尹瀚洋索明月夫夫的,一間是劉赢和塞西莉偶爾住這裡的地方,還有一間是他的。兩對夫妻很有默契地交接班,不讓王宇行自己在家,怕他孤單。
可王宇行不願意他們這麼在意,因為這種在意,往往出自于可憐。
他不需要人可憐。
有于皓南的試卷在一旁,王宇行刷題的節奏很快,兩個小時不到,已經把指揮信息系統工程的卷子差不多做完了,隻是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餓得厲害。
正起身準備穿衣服出去找飯吃,一個圓了咕咚的小人兒抱着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是方缇。
最近這小孩兒有點兒沉默,忽然不愛說話了,看到他也不叫人,而是把糕點盒子往學習桌上一放,伸出一根小指頭指着糕點,又指向他。
“投毒啊?”王宇行問。
方缇撇了一下嘴巴,就知道王宇行會這麼說,給他還不如給狗,小狗還會搖尾巴。
他轉身就走,王宇行把兩個盒子打開,裡面每盒8塊,他指着空着的兩個小格:“怎麼缺倆?”
方缇加快的腳步往外跑,沒到門口,被王宇行伸手按住了肩膀。
“是不是你偷吃的?”王宇行早看到方缇的紫色小毛褲兜裡一個小小的長方形凸起,是一個鳳梨酥。
“誰偷吃了?!我是大大方方吃的!”
他一張嘴,露出兩顆門牙的豁口,王宇行一愣,方缇連忙捂上了小嘴巴,瞪圓了貓眼睛。
“哈哈哈哈!你牙呢?我說怎麼啞巴了,”王宇行笑道,“是被誰打掉的,快給我看看。”
“滾蛋,”方缇退後幾步,“我這是正常換牙,除了你誰能打我啊?!”
“哈哈哈哈!真難看!”
這空了的小門牙簡直影響了方缇的面相,一個挺好看的白淨小孩一張嘴變得青面獠牙,磕碜巴拉的,王宇行看了笑得是前仰後合。
“……就知道你放不出什麼好屁來!”方缇氣得轉身就走,王宇行卻攔着不讓走。
“你現在放屁門牙都漏風,因為兩邊是通的。”
“滾蛋!”方缇氣得舉起拳頭猛捶王宇行膝蓋以上,見他仍舊哈哈哈地嘲笑他,隻好捏起小手指抓他褲子裡面一點兒皮肉,然後使勁扭,扭成麻花。
“啊!”王宇行吃痛,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不放開我揍你了啊!”
方缇松開手,往邊上走,王宇行擡腳,踢了一下他的肉屁股。
方缇兩條胳膊張開,往前一撲,沒有摔倒,這屁股也不知道挨他多少腳了,不痛,但很氣人。
他轉身跑到王宇行面前,忽然雙腳并攏,用力往上一跳!
準确地落在了王宇行的腳背上。
“啊!”王宇行又是大叫一聲,這胖乎乎的小東西以自身體重為肉/彈,踩人還怪疼的。
等方缇又要跑時,他一把攥住了方缇的後背衣服,将他提了起來。
“你敢打我,我告訴咪咪!”
“我給你摔成一個肉墊,看你還怎麼找咪咪。”
“那我告訴瀚洋小叔,明月嬸嬸。”
“你有沒有點兒出息,就知道跟大人告狀!”
“那我怎麼辦?我還這麼小,現在打不過你,再說你不也找幫手嗎?找那個女孩。”
王宇行把方缇放下去了,這麼一折騰,更餓了。他坐在椅子上往後仰着,看着桌上的糕點。
他小時候吃過,是王宮裡師傅能做出來的樣子。
想到這裡又感到好笑,什麼新時代、新政府,你方傾不還是貪圖享受嗎?
他用手扒拉開一盒櫻花冰菓,扔給了方缇一個,自己慢慢打開。
方缇的小肉手開這種點心的速度很快很熟練,王宇行還拿在手裡沒等吃,方缇已經咬了一個邊兒吃了下去。
沒有門牙的小孩吃東西很好笑,像是用兩邊牙齒勾勒點心的形狀,訂書器似的釘幾個眼,啊嗚一口隻咬下了一個邊,在嘴裡搗騰幾個來回,咽了下去。
“你可以吃了,”方缇說,“沒毒。”
王宇行一怔。
“你在我們家吃飯都是我吃過什麼你再吃,不就怕我爸給你下毒嗎?”方缇一擺手,“這個沒毒,你吃吧。”
忽然被這麼大的小破孩識破,王宇行難得有些羞愧,一口将果子吞下,對他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爸是怎麼進去的你不知道?還不是下毒害了太多人,才坐了十年牢。”
“那又怎麼了,做錯事就得受懲罰,罰完了出來了,就又是一條好漢。”方缇無所謂,爬上了椅子,又伸手去夠糕點。
“臉皮夠厚的,是你爸媽能生出的孩子。”
“……我是同性戀撿的孩子。”方缇倒是沒忘他父母要他必須記住的謊言。
王宇行嘁了一聲:“真行。不過反正水星是你們家的,黑的說成白的也無所謂。”
方缇啧了一聲,看着他:“你真小心眼,我爸要是想毒你,怎麼不在你小時候下毒,那時候你還不會說話呢,毒一個小嬰兒不好嗎?還讓你長這麼大。”
“那時候我爸還在,他不過一區區副将,還能毒得了我?”王宇行瞥了他一眼,“别說他沒有這個心思。”
“那要是你爸還在,能活到現在,還有沒有我了?”方缇反問道。
王宇行夾着果子放在嘴裡的動作一頓。
以父親的心性,别說方缇了,那于皓南方盼盼估計都不在了。
“你得幸虧我爸是個醫生,醫生隻能救人,不能殺人,不然你早死啦。”
“他以前是醫生的時候就是毒王,現在當了總統還就不殺人了?”王宇行哼道,“别僞善了,不管是誰坐到那個位置上,想的都是自保。”
“我爸是真想當回醫生,他還想讓我大壯爸爸接班呢,隻是大壯不幹。”
王宇行一怔,問道:“讓于上将當總統?”
“是啊,我爸說看到手術室就手癢,特别想進去做幾個手術,救幾個人,問大壯能不能行事,當總統。”
方缇學着于浩海的樣子,搖頭擺尾:“咪咪啊,一國之君能救數億人于水深火熱,不比醫生更有成就感嗎?我可不行啊,治大國如烹小鮮,可我不會做飯呐!”
王宇行不信長輩,卻信這小孩說的話,聽語氣又完全是于浩海能說出來的話。
“那他們說了下一任總統誰來做嗎?”
“說過啊,閑着聊天說過,咪咪想要我艾青哥哥,爺爺希望我能當上總統,大壯爸爸希望‘能有一介布衣’橫空出世,咱也不知道誰是布衣,還出沒出世,問瀚洋小叔,他不說話,大壯爸爸說,是你也不是不行,瀚洋小叔就笑了。”
“我?!”王宇行驚詫道。
“是啊,大壯爸爸說什麼斷除嗔恨,為衆生而活,為人民、為蒼生福祉,為水星利益……反正為了一大堆的東西,隻要誰行誰就能上,又不是說你王宇行就完全不行。”
王宇行嗤了一聲,隻怕又是于總在唱高調。
可要是他們家中卧談,又用不用如此高尚,高尚給誰看?他不禁陷入了迷惑當中,會有人做戲,連對家中妻兒,也一直做戲到底嗎?
那真是入戲太深了。
他一口一個糕點快吃完了,在那裡沉默地想着事情。
方缇趴在桌子底下玩兒,将抽屜的密碼鎖轉了幾圈,啪嗒一聲,裡面文件夾裡裝的試卷都掉了出來。
“哇。”他不由得驚呼一聲。
“别動!”王宇行拍了一下他的頭,立刻蹲在地上搶走了他手裡拿着的卷子。
“……是數學诶,”方缇蹲在他對面看着他,“你不是數學不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