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報警人提供的信息以及馬二軍的屍檢結果來看，死者被20厘米長的短刀所傷，刀口非常鋒利，十根手指頭被齊根切斷，屍體損毀程度比較嚴重，兇手有虐屍的嫌疑。

無論以上種種，張帆都無法把那樣兇殘的人跟眼前的于皓南對應起來。作為梁文君的得力幹将，今年四十多歲的張帆偶有幾次參加梁文君及其夫人艾蘭的家宴，看到過兩回于皓南。

那時這孩子的父親還在獄中，大家都叫他“黑崽”，艾蘭作為Angel中将，也跟其他Angel将領一樣，憐他沒有Alpha父親在身邊，把他當兒子來看，想要關愛他。盡管艾蘭的“關愛”方式看起來讓于皓南有些無措，給他介紹一個又一個的警察叔叔伯伯，讓他一一叫人。

“張叔。”他幹巴巴地叫張帆。

“這是位Omega叔叔，你可以叫他帆叔，聽起來比較可愛。”

于皓南顯然不置可否，後來再遇見張帆，依然叫他張叔。他不像别的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好動又很吵，他隻是安靜地坐在角落裡，聽艾蘭說他有多麼聰明懂事，多麼上進，成績有多麼好，各項全能等等。

“張叔，可我就是……”

“皓南，你先捋一捋，”張帆坐在他的對面，讓其他警官都撤了出去，“現在隻有你和我，你要斟酌一下你要說的話。”

一句不慎，可能斷送的就是你的前程，甚至你還會成為嫌疑人。

“現在的問題不在于遊俠兒是誰，而是馬二軍死在誰的手裡，這是命案。”

“死在遊俠兒手裡，”于皓南說，“但顯然他們賴到我這個遊俠爹身上來了。”

張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這一句話落了地，于皓南48小時内都别想走了。

“我必須實話實說，我也不信現在水星的法治社會，還能讓我蒙冤入獄不成，”少年人的底氣不但來自于父輩，更來自于他的學識和閱曆，不但不慌，甚至是娓娓道來，“就從我決定地鐵口擺攤打探消息開始吧。”

于皓南的叙述不疾不徐，大概二十分鐘，就把他從對遊俠兒感興趣到跟馬二軍最後一次見面，一個細節都不落地講完了。

“我猜殺害馬二軍的兇器肯定是這個，”于皓南把破軍從褲兜裡掏了出來，“二十厘米長的短刀，對嗎？”

張帆：“……不錯。”

“報案人當中也一定有前馬二軍沙場工人，現在住院治療的患者，對嗎？他們收了我給的補償款，所以我知道斷指的事。”

“是。”張帆回答道。

于皓南點了點頭，他原本有八成把握，現在有了十成。

“我知道遊俠兒是誰了，請梁警監發布通緝令，我帶你們去抓人。”

“……可是，你現在自身難保，”張帆說，“所有證據都對你不利，你在兩個月内數次襲擊馬二軍，放火燒他的車，搶他的錢，接下來……要了他的命，也極有可能。”

“可是兇器上的指紋……”

“沒找到兇器，”張帆道，“倒是你這把破刀我得收走檢驗了。”

“那現場環境總能查出端倪吧？”

“下了雪，道路濕滑，環境證據殘缺不全。馬二軍死在西壩河中，屍體都泡得巨人觀了。”

于皓南：“……”

“皓南，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有沒有同夥，我是說，同伴，”張帆問道，“也許你提供不了的證據，他可以為你作證。”

于皓南想到了李若希。

那天從家裡騎着摩托車載着他往外走，不論去哪兒李若希都要跟哪兒，倆人在綠心公園裡健身、環形長跑，又去牛肉面加簡單吃了個面，到了下午，于浩海組織A軍35位中将以上将領到軍大營觀看紀錄片，于皓南也去了。

“中将以上，你能混進去嗎？”李若希躲在于皓南身後，“咱們還沒有軍銜呢。”

“我就是個放電影的打雜的，用不着軍銜。”

倆人一前一後走進一樓多媒體辦公廳，李若希一眼瞥到丁一劭被安排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簡直是vvvip，他不由得喊道：“爸爸！”

丁一劭回頭，看到兒子，當即眼睛冷冷地瞥向于浩海：“把我兒子也帶來，于總，這不好吧？”

忽悠我一個人還不行？

于浩海讪笑道：“啊？不知道啊？”

他可不敢提昨晚李若希就是睡在自己家裡，隻怕丁一劭這電影也不看，立刻跟他摔跤鬥把式了。

李若希被丁一劭叫去，父子倆坐在一起。會議正式開始，于浩海上台講話，内容是“群策群力，應對太空威脅，守護我們的水星家園”，隻是，于浩海的演講風格比之經濟峰會時航空總部的老總和于皓南的講解，更生動形象，更遊刃有餘。

“就現有外太空戰備武器和迎敵經驗來說，外太空人對我們的襲擊，就像以卵擊石，”于浩海道，“我們毫無招架之力。”

他的兒子于皓南隐藏于暗影之中，低着頭，調試設備，在于浩海說“下面咱們一起看一個紀錄片”時，于皓南調動大屏幕，關掉了屋裡所有的燈，開始放映。

李若希悄聲問丁一劭：“爸爸，外星人真的會打來嗎？”

“聽他胡謅。”丁一劭不屑道。

如果說方家和于家這十年如一日苦苦期盼于浩海出獄，他丁一劭率領下的Air骨幹乃至整個A軍，就有無數将領，簡直是恐懼地迎接于浩海的出獄。

之前凱文遜殿下跟丁一劭和索大豹說過的話，也不全是诋毀。這于氏将門，代代出将軍，可以說是為水星打下了皇圖霸業不假，可争勇鬥狠、骁勇善戰、好戰，一味沉迷戰争，也是這于家的人。

好不容易方傾總統帶領下的A軍，終于可以放手，全力拼沖經濟，引領全水星人民過上富裕的好日子的時候，十年這麼快就結束了，于浩海出來了。

一出來就開始馬不停蹄地吓唬衆位A軍将領，說特麼外星人要打來了，讓大夥兒捐錢。

“騙局，丁總，這一定是‘方式騙局’的另一種形式！他們夫夫合夥作案！”

方式騙局，是丁一劭夥同别的A軍主将，給方傾實施的一系列諸如賣慘要求經濟援助的方式的統稱。

“……總統也不過是要我修個橋，搭一個天然氣站，或是蓋幾千所希望小學而已，”丁一劭氣憤道，“這于浩海直接讓我造航空母艦了！”

隻是在兄弟們面前義憤填膺地痛罵，當李茉莉要他必須接于浩海的電話，必須參加于浩海主持的軍事會議時，丁一劭還是灰溜溜地來了。

“轟”的一聲，音效強烈，音響震耳欲聾，給多媒體廳裡的人耳膜幾乎炸裂。

李若希趕緊捂上了耳朵，發現于皓南這次的“電影”跟上次經濟峰會上所展示的完全不同，他把它改良了。

如果上次還是以廣袤的宇宙，神秘的外太空，幾大星球的詭異移動為主題的平鋪直叙，那麼這次主要的側重點，則在于一旦外星人打來，我們水星将會遭遇什麼。

地震、海嘯、山體滑坡、火山噴發、核彈爆炸、隕石撞擊，85%以上都是海洋的水星，僅有的陸地将會全面被海水淹沒，外星人的武裝力量無法預測，一旦他們長了兩個腦袋八隻腳，手拿十支鋼槍，水星人在他們面前将會變成小螞蟻，被踩得屍骨分離。

全場36位水星高級将領皆沉默不語，隻有李若希的反應強烈，随着畫面中父親建立、弟弟參與設計的水星明珠大廈的倒塌、泰和橋的斷裂而接連驚叫。

他的年紀小，他的眼睛還很新，關鍵是這場上哪一位将軍不是刀山火海、經曆多年抗戰來的，根本不會被于皓南做的特效電影吓到。

除了單純的李若希。

“爸爸，我們的大廈也會塌掉……”

“那都是假的！”丁一劭拍了拍李若希的肩膀，目光不善地瞥向于浩海。

于浩海有點兒想笑，偏過頭去，看着自己兒子。

想來是之前那平淡的太空講解材料反響平平，這小子開始想偏招了，不是不信嗎？不怕嗎？那我就做個恐怖電影吓唬你們。

等到後半段，則是水星人民失散流離，房屋粉碎，老人孩子哭天喊地，青壯年倒地不起的場景，這是一段真實的影像材料，取材于昶洲核難。

于皓南想說沒有防護措施的水星，對外太空人來說，就像當年應對核武器的昶洲一樣，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這段曆史大家都親身經曆，包括小時候于凱峰去昶洲鎮災時也幾次帶了于皓南去過那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們都知道當年的昶洲是怎樣的慘象。

李若希捧着自己的臉，聚精會神地看着那些他隻是聽說，但從未去過的地方，看着看着，那些悲苦的場景，讓他止不住地皺眉，心酸，心痛，鼻子一緊，晶瑩剔透的眼淚，紛紛滾落下來。

坐下一人泣，唯有李若希。

于皓南在側面邊台處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暗暗歎氣，這個傻子。

也唯有李若希，還有這樣的赤誠。

會議結束了，丁一劭低頭給李若希擦了擦眼淚，握着他的手，準備離開。

“爸爸！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于叔叔的話，把航空母艦造起來！”

“……咱們回家。”

“爸，水星是我們共同生存的星球，是我們的大家園！我們不能隻顧眼前利益，隻知道賺錢，”李若希激動地握拳對丁一劭道，“我們不能讓外星人開着飛船來打我們！”

丁一劭：“……”

他握着兒子的手腕一聲不吭地把他往外拉，李若希犟不過他，依舊一邊跟他推拉，一邊跟他争辯：“爸，我們Air可是國家脊梁，要先行動起來，才能在軍中起到表率的作用，‘萬事開頭難，隻要有心人’，從零做起，我們不懼……”

他倒是把于皓南寫的口号背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父子倆越走越遠了，丁一劭終于忍不住了：“别信那臭小子的話！他們于家的男人，就知道吃軟飯，那于皓南也是想騙你的錢！”

“騙我的錢？”李若希驚愕道，“我沒錢啊，他倒是總把他的錢給我。”

“給你多少錢？！”

“六百多塊錢，還有零八毛。”

“……”丁一劭快被這傻瓜兒子氣死，握着他的手越走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