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舞蹈生們藝考模拟考試的日子,一大早,數百位藝考生們身着顔色各異的舞蹈服,腳踩柔軟合腳的舞蹈鞋,裝扮一新,整齊列隊,統一按照老師的要求,在後台候場。點到誰的名字,誰上前去展示舞姿,十人一組,評分依托選舞技術含量、舞蹈功底,在場評委老師們現場評分。
考試内容分為完整劇目表演、即興表演、舞蹈知識考核、個人展示共四個環節,由評委統一組織測試,滿分為10分。不但要根據考生們基本功測試的結果,推薦他們報考不同藝校,還要考察考生們身體的開度、軟度、靈活性、創造性等等,拔高、拔尖的舞蹈家,不但要有極其優越的身體條件,還要懂樂律、樂理,内外兼修,成為藝術和美的化身,這是出色的舞者必須具備的素質和能力。
藝術中心一層有可對外演出開放的偌大舞台,呈半封閉開合露天狀态,藝考生們的模拟考試雖然不對外售票,但一大早藝術中心内部,無論是繪畫系、聲樂系、建築系還是最近聲名在外的跆拳道館,學員們魚貫而入,早已占好了座位,期待這一場視覺盛宴。
方盼盼等在後台紅絨簾布後面,悄悄往舞台上望去,楚然今天的個人展示舞蹈,是他拿手的《長恨歌》曲目。這首獨舞是他用心良苦之作,演的是貴妃魂飛九重天外,含恨而終的故事。
隻見他妝容素淨,衣着白紗,舞步蹁跹,遙想太液池裡情海翻波,心随雲浪,輾轉躊躇,一曲霓裳舞袖,斷魂流水,逐漸歸去。整個舞蹈一氣呵成,劇情層層推進,楚然需要将楊貴妃的不舍、不願、不忍、最終不恨而逝,一一推演開來,這是一部悲劇,卻也是能最大展現楚然長處的舞蹈編排。個人展示是考試的一個重點内容,一定要讓人眼前一亮,才能讓考生在衆人當中脫穎而出。
一曲過半,楚然的表現優異,台下觀衆掌聲不斷,先天條件非常優越的楚然,身高一米八有餘,長身玉立,皮膚白皙,長手長腿,長相清秀溫婉,單單看過去,都有一種清冷易碎的美感,這曲長恨離歌,能發揮出他的特點,揚長避短,所以他跳得也是遊刃有餘,步步穩妥。
隻是該到了中間轉場,燈光忽然全部寂滅,下一步就到了貴妃“揚長而去,無怨歸天”的環節,需要楚然在下面快速調整背帶,吊上威亞,可台下一無所知的觀衆,以丁一翼為首,還以為楚然已經退場了,便開始瘋狂鼓掌叫好,隆重歡迎下一個登場的舞者。
“盼盼!盼盼!”
“方盼盼!”
“大嫂!大嫂!”
“大嫂!”
報幕人把方盼盼要表演的獨舞《紛紛雨落》安排在楚然《長恨歌》後面,所以燈光暗下,丁一翼便和他的狐朋狗友們開始為方盼盼“熱場子”,隻是他們不知道這種高雅舞蹈隻需鼓掌即可,甚至連鼓掌都無需多長時間,以免造成噪音幹擾舞者心态和觀衆們對藝術的美的欣賞,更别提他們這跟去搖滾演唱會現場喊麥,讓舞者“再來一曲”的爆炸氛圍。
方盼盼目瞪口呆,轉而憤怒地瞪着那叫得最歡、聲音最大的丁一翼,他雖然不喊大嫂,但一個勁兒地喊他的名字,“盼盼盼盼”的,像是在驅趕楚然快下場一樣,坐的位置,還偏偏是前排正中間,僅次于評委老師的絕對C位。
等到燈光逐次亮起,楚然換上服裝,被威亞高高吊起時,肉眼可見的是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曲水流觞般的窈窕飛轉被簡化了,哀怨凄婉的頻頻頓首也被省去了一半,甚至有兩個節拍,幹脆處于“呆滞”的狀态,直到後半部分需要長腿飛旋起舞,空中轉圈時,舞蹈生們都看出他的一旁肩膀,竟是歪着的,似乎不受他人為控制!
楚然更是不敢再有動作,斜斜地望着威亞收緊的鎖扣地方,随着白紗緞帶一環套一環的脫落解開,正在急速墜落!
“楚然!”
“小心!楚然要掉下來了!”
在場的評委、舞蹈老師以及學生們紛紛大叫起來,場面頓時亂成一團,高空防墜預警緊急啟動,工作人員抓起棉墊往台上跑去,隻是棉墊重達數百斤,鋪就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楚然下墜的速度,方盼盼急忙從側邊舞台跑了出來,仰着頭,焦急地把雙手伸平,追着楚然落下的地方跑去。
“讓開!”
說時遲,那時快,丁一翼從前排猛然起身,将擋着他的評委的頭,按到了一邊地上,摔成一團。他長腿直接跨過評委桌子,雙臂急速擺動,像一頭碩大兇猛的蜥蜴似的沖上舞台,将方盼盼推到一邊,穩穩地抱住了楚然!
“你的胳膊!”楚然未等下地便關切地抓着丁一翼的袖子,待到被平放到地上時,已經緊張得嘴唇發白直抖,就算他的體重僅僅120多斤,可重力加速度下落到丁一翼的臂彎之中,他也會受傷的。
“沒事,”丁一翼搖頭,甩了一下兩邊胳膊,“一點事都沒有。”
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方盼盼,臉上帶着笑。方盼盼按住丁一翼肩膀,虛握住他的手腕,伸手從肩膀往下捋到了袖口,這是分筋錯骨、依次檢查骨頭關節的方式方法,想來方盼盼生于醫生世家,這種基本醫學常識還是有的。
丁一翼笑着看着方盼盼,看他檢查自己認真的表情,方盼盼沒看他,重重地把他胳膊扔掉。
“沒事。”
方盼盼反而皺着眉認真檢查了一下楚然的背後威亞卡扣,沒一會兒,老師們也都過來看了,不到五分鐘,判斷結果出來。
不是設備故障,而是楚然扣鎖的時候少繞了一圈兒,導緻威亞将其吊起不一會兒,就不堪其重,将他掉了下來。
“零分。”評委們一一亮出了他們的綜合評分。
這是非常低級的錯誤,更不應該出現在楚然這樣的優等生身上,而且今天請到的這些評委老師,會跟最終藝考時的評委老師們有幾位重合,楚然留下的印象分很差,不但令舞蹈老師唉聲歎氣,痛失愛将,甚至也影響了後續考生們的狀态。常常一人失誤,全團失誤不斷,整個團體舞蹈個人得分都會偏低。
楚然是他們這一屆最拿得出手的考生,空中旋轉跳躍舞姿是難度系數最高的動作,也是最高得分點,可惜唯一掌握這項技能的楚然,不幸敗北。
楚然低着頭紅着臉,快速走到了台下。
“盼盼,你一定要調整心态,千萬别受幹擾,”老師在一旁給他鼓勁兒,“加油,加油!”
“嗯!”方盼盼粲然一笑,亮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丁一翼回到了台下,嚴肅地朝周圍人喝道:“都他媽别瞎叫喚了,給我安靜地看!”
歡快的音樂響起,方盼盼身穿亮黃色舞蹈服,像一株金黃色随風舞動的麥穗似的,随着音樂《紛紛雨落》而腳步輕盈地奔上舞台。
這是他取材于瀛洲鄉村在春季幹旱多時,遲遲不下雨,忽然一天早上,老天降雨于人間,雨滴紛紛落在田間地頭,淋在人們的頭上、身上,老百姓們歡心笑開顔的場面。
總共分為八個章節段落,隻見他時而飛轉于浩瀚如波浪、一望看不到邊的金黃色麥田裡,因為不下雨而雙眉颦蹙,哀愁難眠,時而因為聽到陣陣雷聲,輾轉垂睫,顧盼生姿,慌張地跑到外面去看,雙手合十,輕聲低訴祈禱。
但老天幹打雷不下雨,他又失望而歸。
丁一翼聚精會神地看着,忽然看懂了這樣的小故事,原來是盼盼在盼雨啊,這很簡單,土地缺水就去調水嘛,有什麼難的。
他竟然看到盼盼失望落寞的小表情,轉身在舞台上跑來跑去的身影,當即就想化身雷公電母,給盼盼人工降雨。
可音樂忽而變得铿锵有力,大的雷暴傾斜而下,咔嚓一聲,方盼盼當即頓首,雙手撫在耳邊,聽到雷響,笑頰頓時粲然,紅撲撲的臉蛋現出興奮欣喜來,用十一個八拍鏡面飛旋高難度舞姿,表現出他的歡喜與暢快。
丁一翼知道,這是亮本事的時候了。
這些預備舞蹈家們何嘗不像他們這些預備特種兵們一樣,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方盼盼的表現可圈可點,飛躍、轉圈、小踢腿、跨掖蹲(單腿蹲)、腰、控制、壓腿(朝天蹬)、下叉、大踢腿等動作幹脆利落,絲毫沒有破綻,不論是低回宛轉的期待,聽到雷聲舞步的嗔訝,天空風雲驟起的側轉身騰挪,還是撫臂垂眸,驚喜歡快的轉變,表演非常細膩到位,舞姿流暢順滑,一張畫着樸實農村少年的素面妝容,眉心一道金黃色的麥穗圖案,将他的淳樸天真、勤勞勇敢極盡妥帖地表現了出來。
場下評委們面帶笑容,不斷交頭接耳,論技術功底,方盼盼是非常紮實的,但高難度舞姿得分點,相比較楚然來說還是少了幾項,但他選材取巧,表現力和感染力堪稱一流,能夠讓觀衆有代入感,以情動人,這是難能可貴的優點。一曲舞畢,方盼盼得到了綜合分數9.7分,直到上下半場全天考試結束,他也在今天上台表演的考生之中,拿到了全場最高分。
到了晚上,考生們回到教室裡聆聽老師們的綜合點評和總結,方盼盼領了贊揚,楚然得到了批評,等終于盤點結束,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任爽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斷打瞌睡,方盼盼把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
“别沮喪,然然,這隻是第一次考試,以後還要考來考去呢,誰都有失誤的時候,咱們出去吃點兒好吃的吧。”方盼盼拍着楚然的肩膀,楚然點頭應允。
倆人最後走出舞蹈室,便被等候多時的丁一翼攔住了。
“辛苦了兩位藝術家,能不能賞個臉,讓我請吃飯呐?”他笑呵呵地說着,目光一直落在方盼盼的臉上。
“不賞。”方盼盼幹脆地道,表情鮮少浮現出了一絲冷漠和決然。
丁一翼笑容一頓,凝在臉上,楚然卻去握他的手腕:“你的胳膊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去拍個片子?”
一般人輕則骨折,重則隻怕現在起都起不來了,丁一翼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說了沒事,”丁一翼擡起手臂躲開了楚然的手,低聲問盼盼,“怎麼了?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今天我的一衆兄弟們是在台下大聲喧嘩了,真該死,攪合了你們的考試,害得楚然失誤。明天,明天我們就都不去了,好不好?”
反正盼盼考完了,明天也不登台了。
方盼盼眉心微蹙,看着他不語,挽着楚然的手臂往另一邊走去。
“盼盼,”丁一翼挪開腳步,卻堅決沒讓開身子,仍舊攔住他們,“好幾天沒見了,我看朋友圈,我哥去你家玩了?怎麼不帶着我,我不是跟你更熟嗎?”
“不熟。”
方盼盼還想拖着楚然離開,楚然轉過臉對他道,“今天是他把我接住的,不然我高考都沒法參加了。”
說着言辭懇切,有些想求方盼盼答應的樣子。
“那你們去吧,我還有事。”方盼盼松開了手,轉身要去把睡着的任爽叫醒,幹脆回家吃飯算了。
“盼盼。”丁一翼有些控制不住了,又上前一步擋在方盼盼面前,見他眼神充滿戒備,不由得心裡一顫,有些慌張,“你怎麼了?是最近……最近那些流言蜚語,讓你害怕我了嗎?可你不是跟我哥都辟謠了嗎,為什麼這麼躲我?”
“避嫌比較好,我也不喜歡他們叫我大嫂。”
“我馬上讓他們都閉嘴,誰都不敢再叫你大嫂。”
“那麻煩你了。”
方盼盼側過身竟小跑起來,丁一翼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來,其力度之大,甚至讓他跌到了自己的懷裡,額頭撞上了丁一翼的下巴。
“你幹什麼?!”方盼盼立刻轉頭去看楚然的表情,臉色漲紅了起來,十分慌張,“放手,放不放?!”
像在攆一頭流浪狗似的,充滿嫌棄。
丁一翼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暴脾氣,直忍得青筋直蹦,才緩緩松開了手,方盼盼脫出手腕來立刻飛奔起來,轉眼消失在走廊轉角。
“他怎麼了,怎麼反應這麼大?”丁一翼急得緊緊皺眉,“他有說我什麼嗎?”
楚然搖了搖頭。
丁一翼想到了哥哥,又掏出手機給李若希撥過去,可一直是占線的狀态,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幫我問問,是就因為避嫌才這樣嗎?”丁一翼幾乎有些無助地問楚然。
“好。”
丁一翼轉身走了,手裡仍舊拿着手機,一遍又一遍撥了過去,他現在極度懷疑,是哥哥對盼盼說了什麼,這反應跟之前太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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