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王宇行終于出院了，連專職治療他的醫生和護士們都同時松了口氣。這人敏感多疑，說話陰陽怪氣，冷飕飕的，時不時醫護們會發現給他預備的藥瓶和吊針還都換了方向和位置，像是被人動過，這導緻在開藥和施藥的整個過程，醫護人員都反複檢查，倍加小心。

他們都知道他是誰，因為那一頭閃亮的金毛騙不了人。偶爾會有隔壁或是樓下的值班護士們也好奇地上樓來，看一看這一“落魄王子”，給出的評價都是“美則美矣，脾氣太壞”，因為王宇行總能準确地認出誰是不屬于他病房的醫護們，發現之後一定會暴力驅趕，罵人或摔東西。

他接受不了他像個動物園的猴子似的被人觀看，尤其是在他身受重傷的時候。

終于到了要離開這鬼地方的時候了，他臨走之前去到了醫院後勤部，在裡面堵着了他想找的人。

“康珠。”

被叫了名字的人手中拿着掃帚，慌亂地轉過身來，看到王宇行時渾濁的眼光，倏地亮了。

“殿下，你今天該出院了。”

“嗯。我跟豹叔說了，你現在立刻動身去星洲島醫院，”王宇行道，“他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康珠把手套一個個摘下，欣慰地看着王宇行。

這孩子像凱文遜殿下，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康珠跟随凱文遜8年多，如果時光倒轉，就算知道那個最終失敗的結局，康珠都會毅然決然地跟随殿下。

殿下對他有知遇之恩。

康珠出身寒門，是以頭懸梁、錐刺股的努力考進的新兵營，跟方傾、袁真、墨菲在同一個寝室裡。從一開始，他就對生來占據水星醫療最優資源的醫院太子方傾，有種微妙的不喜歡。而方傾習慣性地睡懶覺和蒙眼罩、帶耳塞的動作，更讓他懷疑方傾是嫌棄他們這些室友。

等到後面方傾在軍營裡搞科研、發明了對抗變異人的有效武器方槍、傾彈後，則是直接搬出寝室住在軍隊醫療室，更是跟當界兵王于浩海戀愛，弄得軍營人人皆知。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奮勇向前，康珠亦然，想當初畢業時康珠以凱文遜座下Omega第一員大将畢業，可謂是前途一片光明。

他以為隻要以凱文遜殿下這未來統帥馬首是瞻，一輩子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可人算不如天算，方傾已經擁有了一切，卻還是不甘心，連統帥之位都在他的圖謀之中。

于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凱文遜殿下和王俊相繼離世，他康珠站到了軍事法庭上，得到了如今的下場。

“别幹了，趕緊走！”王宇行上前奪下他手中的掃帚，康珠卻怕弄髒了他似的，連連後退，“殿下，我得留在這裡。”

“留這裡幹嘛？！打掃衛生有瘾啊？”

康珠笑了，搖了搖頭，聲音放低：“這裡是最接近方家的地方，我要留在這裡，以後才能幫上你。”

王宇行怔怔地看着他。

他明白康珠的意思，可心裡過不去那關，薄薄的嘴唇動了動：“可我不想你在這裡幹這種活。”

“牢裡幹的活兒可比這還髒還累，我幹了六年，殿下。相信我，我不會永遠隻做一個保潔員，我的本事沒落下，隻是在等機會。”

我的殿下，你一定多多地像你的Alpha父親，萬萬不可像王俊般軟弱善良。

“康叔，你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輸？”王宇行終于找到了能夠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的人，“我爸有核武器在手，望空塔每一層都是原子彈，他怎麼會輸？！”

“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太小了，記憶是模糊的，有些還斷斷續續，隻記得我也中了毒，昏了很多天，醒來的時候我就在醫院了，我爸、我爸自殺沒有成功，我父親瘋瘋癫癫……”

康珠眼中含着淚，原來他并不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宇行握着他的手急切地問，“我不信塞西莉和我爸他們告訴我的所謂真相，我不相信曆史書上的内容，我要聽‘我們的人’告訴我，我爸為什麼會輸。”

康珠腦中思維飛速轉着，曆史書上怎麼寫的？哦對，王妃在兩軍之間舉槍自殺身死，逼停了對準駐地和瀛洲的核武器，凱文遜投降伏誅，方傾于浩海順應時勢，聯手推翻腐朽腐敗的王室。

可真正的内情，是方傾團結了所有勢力在手的Omega夫人，奪得了他們丈夫手中Angel、Aha、Air以及海盜軍的支持，在外圍戰場上與凱文遜160萬Anger戰士僵持不下，是四面楚歌的境況，才逼得凱文遜動用核武器，威懾方傾、于浩海投降。

這樣的真相如果現在告知了王宇行，他該如何面對養他長大的尹瀚洋索明月夫婦，還怎麼跟他口中的“豹叔”和睦相處，Air如今由丁一劭掌權，權勢滔天，他一個17歲的少年，又如何将Air也視作仇敵？

“……我知道的也很片面，等你上了大學，考上了新兵營，我再找一找故人，把當年的事前因後果都告訴你。”康珠撫摸着王宇行的臉，“我可憐的孩子，你一定要考上新兵營，隻有成功出師，當上了主将，你才有兵權！隻有兵權在手，你才有話語權，其他都是白費。”

“我知道。”王宇行撲在了康珠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他，盡管他的身高早已超過了瘦小幹癟的康珠，可那是來自幼年的呵護和照顧，王宇行仍舊因為康珠的出現和保護，而倍感溫暖。

“席格璐、元塞恩、鄧彪、吳祖義、趙雲可……他們都還在牢裡苦苦地等着你。殿下，你要好好長大，你是我們活下去的動力……”康珠的眼淚灑在了年輕殿下的肩膀上，如果沒有這一個念想，他們這些Anger老将怎麼能接受泥雲之别的今天？

“雲叔，雲叔還活着？！”王宇行震驚過後，十分驚喜地望着康珠。小時候跟他最親的趙雲可，是巴爾幹沙漠彜族的領頭人，也是跟王俊關系最密切、跟随凱文遜最久的Omega将領。

“判了三十五年，殿下，”康珠道，“好在少數民族的身份保住了他的性命，隻是王妃和殿下逝世的消息傳到牢中，他自戕了三次都被救下，還是我傳消息給他，說你還記得他，需要他，他才苟活至今，等你長大。”

“雲叔，我雲叔在牢裡……”王宇行兩行熱淚不由得滾落下來。

小時候發高燒時，他多麼聲嘶力竭地要他的雲叔，尹瀚洋都告訴他趙雲可不在人世了。

為什麼？難道隻因為，雲叔是堅決的保皇派？

王宇行不懂，隻是在今天聽到這個消息後伏在康珠的懷裡，喜極而泣。

等長大了，出師了，康珠決定要給他講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從他的視角看去，不過是一個“妖妃禍國”的悲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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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白色醫療大樓窗前，聞夕言靜靜地看着樓下，後勤部挨着住院部，偏狹的巷子中緊緊相擁的主仆二人。

身後發出微弱聲響，是護士小黃進來送文件打印資料，放下之後，轉身就走。

“老同學，見面不打個招呼嗎？”

那人渾身一頓，慢慢轉過身來。

正對着的聞夕言，頂着的一張臉，卻是20歲出頭的Omega，營養不良的一張臉。

正是他二十歲的容顔。

喬雅噗呲一聲笑了：“聞醫生，我沒有這麼漂亮，你這藝術加工可真是畫蛇添足。”

“哦？”聞夕言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感覺挺像你啊，難道不像嗎？”

“不像。我老了，都快五十了。”

喬雅一步步走近了他，看着他頂着的那張不谙世事、未經磋磨的臉，輕輕歎了口氣。

“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

“……哦，原來是那個不守信用的小不點兒。”

“他怕你是從昶洲來的，暗害他的朋友，”聞夕言道，“那年你出庭作證後，方傾讓我一定要留住你，為我們醫院所用，你是怕我開的薪酬低嗎？一聲不響地走了。”

“你知道的，我的心态也不适合行醫了，”喬雅道，“這些年行将就木，麻木不仁地活着，對什麼都沒興趣。”

聞夕言知道喬薇俞格的事當中，喬雅是不可忽視的受害人。

“别這麼悲傷地看着我，還用着我的臉，”喬雅笑道，“我沒有惡意，隻是想來看看那個孩子。”

“順道替休假在家的小黃打工，”聞夕言道，“你也以為王宇行是……”

“不是，那太玷污俞格對喬薇的愛了，”喬雅說，“我隻是想弄明白，俞格為什麼放了他。”

“他那時候還在腹中，俞格當然是看在王妃的面上。有些人是天生不幸的，但也有他幸運的一面，上帝不會那麼苛責一個孩子，比如說，你的出現。”

喬雅輕笑了一聲：“我不會幫他完成什麼恢複王室的大業，我隻是……好奇。但我更不明白的是你，夕言。一份答卷并不足以讓你判定他高燒後影響了智力，得了創傷後遺症。你明明是方家那一派的，為什麼順水推舟，讓那孩子僥幸過關？”

聞夕言望着樓下巷子裡，那有着一雙黑瞳的金發少年，沉默了很久。

“王俊是我今生唯一愛過的Omega，他再怎麼說都是王俊的骨肉。”

“原來，這就是他幸運的一面。”喬雅明白了，“可你不怕有一天方傾發現了你……”

“總統大人那麼精明，又怎麼會看不懂我出具的那樣錯漏百出的檢查報告？”聞夕言道，“他才是真正放過王宇行的人。”

喬雅微微愕然：“總統竟然有這樣溫情的一面。”

他隻知道這十年來總統在“去王室化”方面是毫不留情、手段雷厲風行的。

“且看着吧，”聞夕言搖了搖頭，“一旦養虎為患，我必然要親手鏟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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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高考還有100天，王宇行開學後在“總統保護令”下很是過了一段無人打擾、安心學習的時間。每個人都為改變命運的高考做出最後的努力，王宇行常常沉迷在題海之中忘了白日與黑夜的交替。

因為這次受傷，索明月不管之前跟尹瀚洋所謂的約法三章了，明目張膽地恢複了王宇行出行時身邊必須帶着的四大護法，尹瀚洋也默許了他這樣的行為，王宇行過上了在星洲島一般的生活，專車接送，穿着正裝帶着帽子的海盜們在校門口列隊等候，見到王宇行稱呼其為少主，王宇行嗯了一聲。

學校裡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或者說大家也都沒空再以戲耍他為樂，高考近在眼前。

隻是忙碌地埋頭于苦學中時，王宇行會突然納悶地擡起頭來。

方小胖哪去了？

他好奇地把臉貼到跟隔壁一牆之隔的拱門上，也沒有小胖的聲音。

等到第二天他拒絕了若雲等人的護送，上了校車到了學校少兒部的校門，才看到跟範承毅笑着前後腳進到校車裡的方缇。

“哎呀？王宇行你今天坐校車啦？”他伸着小舌頭一下下舔着棒棒糖。

“是啊，我不能坐嗎？”王宇行冷冷地觑着他。

“他們都說你是那個……”

“海盜大王，哎呦，海盜大王坐校車了，”邊上一個Alpha男同學也發現了王宇行，賤嗖嗖地說，“不得坐船開到學校嗎？”

“我就納悶了，你來我們學校學什麼呀？學捕魚還是撒網啊？還是跟别的海盜幫派搶地盤啊？”

“啧啧，昔日水星之主，現在淪落到跟海盜一夥兒，沆瀣一氣，也不知道死去的大公主還有我們的瘋王殿下……”

方缇噌的一下站了起來：“他跟我說話，你們插什麼嘴啊？沒看報紙嗎？總統大人說了，不能欺負王妃的孩子，沒有王妃還有我們駐地嗎，早就被炸稀巴爛了！”

“就是，”範承毅也站了起來，“我希望大家都善良一些，友愛同學，關心同學，不要說一些讓人不愛聽的話，惹人讨厭。”

“哎呦你們兩個小豆芽，人還沒闆凳高還敢跟我們高年級的龇牙？！”

一個個Alpha男生都站了起來，王宇行擋在他們前面：“怎麼着？看不起海盜，那咱們下了車，找海盜們練一練，是騾子是馬，咱到時候再看！敢嗎？！”

對面那些人暗暗思忖，誰沒事願意招惹海盜啊，氣焰便弱了三分，一個個退回到座位上去坐着了，嘴裡叨叨：“切，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有你以後好受的。”

“你，這些天跑哪兒去了？”王宇行單刀直入地問方缇。

“去我聞爸那裡寫作業呗。”

“你爺爺不輔導你作業了？”

“不了，我爺爺還沒我懂呢，”方缇坐在王宇行邊上的椅子上，小腿兒前前後後晃了晃，“我還要找孟哥玩兒。”

王宇行一看他手裡拿着的棒棒糖，便想起那個醫生來了，不由得冷哼一聲：“看來是真想認他當哥了，行，你以後跟他和你聞爸三口之家吧，别回來了！”

“……我回的也是我的家，關你啥事，”方缇白了他一眼，“你在學校還受欺負嗎？”

“關你啥事？！”

王宇行不知道哪門子邪火沖到了他的腦門上，臉色非常難看。

“你現在是海盜大王了，估計也沒人敢動你了，”方缇說，“不過你也别太嘚瑟了，海盜也有去不了的地方。”

“關你啥事？！”王宇行怒氣沖沖地說。

說好了保護我，結果就找你孟哥玩兒了？！果然小孩的話信不得，跟他爸方傾一樣，背信棄義！

範承毅見他氣得肩膀都往兩邊炸開的狀态，抓了抓方缇的衣袖，讓他離這個瘋子遠點兒，别挨他一巴掌。

方缇倒是對他這間歇性躁狂有經驗，依舊一下下舔着棒棒糖看着他，跟看神經病似的。

到了家裡那站，王宇行起身，果然方缇沒動彈，再到前面兩站，才是水星第一醫院。

“啪”的一聲響，王宇行揚手打了一下方缇手中的棒棒糖，葡萄形狀扁扁的糖片掉在了地上！

“哎呦！”方缇心疼地看着地上碎成八瓣的糖，王宇行揚長而去。

“王八蛋啊王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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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8點整，孟令華向上伸展手臂，等待護士為他穿上防護服和手術衣，戴上術中手套和帽子口罩，穿着純白潔淨的白大褂，進到了手術室中。

現場有6位助理醫師，12名護士，更有數位主任醫師以上級别的醫生在二樓做手術室現場觀摩，大家都要看看這位方院長重金聘請的少年天才醫生，如何在不飛濺一滴鮮血、不造成一塊兒異位囊腫的情況下，完成心髒瓣膜再造搭橋這樣的高精尖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