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館的出口，王宇行把方缇的小天才電話手表放進了一個儲物箱中，二人走出了這裡，又去乘坐全國最長的跨海空中索道，方缇對高空跳躍還是極地探險項目都不感到害怕，玩得臉上出汗，被王宇行用手擦得亂七八糟，到達鳥語林時，倆人又在那裡跟孔雀、丹頂鶴、白鹭等數十餘種鳥打招呼說話。

“給我拍照。”方缇挺着胸脯去到孔雀園的前面，小腳一前一後擺好姿勢，雙手拉起自己兩邊衣角，似乎像孔雀一樣開屏。

“這小胖，還敢跟孔雀比美。”王宇行雖然這麼吐槽，但是卻咔嚓咔嚓不停，一會兒給他拍遠景，一會兒給他拍特寫，孩子玩得特别開心。

公園裡的海上觀光遊艇、四維影院等項目做完，王宇行都累屁了，一個勁兒說要休息休息，可孩子的精力是非常旺盛的，又拽着他往什麼侏羅紀激流探險、蹦極等遊樂設施走去。

“你也不怕摔死，”王宇行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一不小心……你就死了。”

“不會的，我不害怕。”方缇興奮地跑過去排隊，一直往後望着王宇行，讓他趕快跟上。

王宇行買了一把遮陽傘，靜靜地撐開，擋在方缇的頭上。

眼瞅着白葡萄變成紅葡萄了，方缇的胳膊和小臉都曬紅了。

到了下午四點之前，王宇行帶着他去到了一家椰子樹搭建的空中餐館，那裡有碩大的電視屏幕，隻是他們到達之前，所有人都給清空了。

“椰子樹好，我喜歡椰子！”方缇頭上戴着王宇行的帽子，被他抱進去放到椅子上坐好，電視打開，卻是全水星人都關注的一大盛事，正式開始揭曉，最終答案。

A軍總司令競選大會，進入直播倒計時。

“爸爸！小叔父！”方缇被電視機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看餐單了，聚精會神地望着大屏幕，“是爺爺！”

于凱峰正闆着臉回答記者提問，到底更屬意誰來接棒。

“我不知道。”他面無表情地說，接着加快步伐，進入到國會大廈中去。

接着是總統方傾，國務卿總理章楠，參議院儀事長王煙，檢察長艾登、首席法官大人塞西莉等等，魚貫而入。方勻仍舊坐在于凱峰身邊，隻是今天他們都是來看結果的，兩位競選人于浩海和尹瀚洋吸引了衆多媒體人的聚光燈，節目播放之前對每個人的介紹片子，時長都多達二十多分鐘。

門内兩方陣營劍拔弩張，左右階梯會場上座無虛席，忽然有掌聲爆裂般響起的地方，是丁一劭李茉莉和丁一翼父子三人進入了會場，丁一劭笑着對大家說了什麼話。

王宇行隻感歎丁一翼竟然能以“預備兵”的身份進入會場，還真是錢眼通天，讓人覺得諷刺，可鏡頭所到之處，卻沒有于皓南的身影。

他也像是一個外人一般在這裡，摟着敵方的一個……私生子？左看龍虎鬥。

王宇行見方缇在電視裡找自己認識的人，便好奇問道：“你爸和我爸要選舉了，接你爺爺的班，你知道嗎？”

“知道啊。”方缇說。

“你覺得誰會赢啊？”

“唔，不知道，”方缇說，“爸爸和姥姥一直發愁，大壯沒有多少票票。”

王宇行幹笑了一聲：“那這外星人都被放衛星了，還沒有票嗎？”

“難說，”方缇抱起小手臂，似乎認真思考，“那外星人有票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王宇行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話間，國會大廈頂樓外面，于凱峰望向自己的兩個兒子。

“石頭剪子布吧，分一下發言的順序。”

尹瀚洋理了理袖子，準備出拳。

“我是老大，”于浩海揚着頭問，“當然我先來。”

尹瀚洋一聽，就把袖子放下了，撤到一邊兒。

于浩海昂首挺胸進到了會議廳中去，于凱峰望着慫在一邊的尹瀚洋，和方勻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于浩海對尹瀚洋的欺負，那是與生俱來，對他的壓制，也是血脈壓制，就到了今天，這個場合下，尹瀚洋還是很怯他的哥。

于浩海一進會場，掌聲雷動，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總統先發言，才輪到他開始他的演講。

方傾準備上台前，身旁的袁真，忽然從後面一個傳一個，接到了一個從後面選民方向，傳過來的信封。

他打開一看，當即臉上變色，猶豫了幾秒，将東西轉交給一旁的方傾。

方傾在掌聲中低着頭，打開了信封，看到了一句話，以及，方缇小小的粉色電話手表。

“立刻停止于浩海的演講，不然，你再也看不到你的兒子方缇。”

方傾将信随手撕了兩半，扔進抽屜，外加那個小手表也甩了進去，站起身來，微笑地向全場選民們揮手緻意，并走上台前緻辭。

“……我的國家安定，需要軍人血築城牆，我的國家富強，不懼天外來客，我們水星民族，在上下一千年的曆史長河中，一次次面臨生死抉擇，是A軍給了我們穩定的希望！

“新政府堅信水星未來和平，需要一支強大的軍隊，這個軍隊，更需要一個有實力、有遠見、有預見性的領導者，帶領我們團結一切希望水星和平的力量，永遠，都不被任何動亂所挾！

“言盡于此，精刀秣馬，唯我于大将軍！”

方傾的發言完畢，作為選票持有者，他可以坦誠自己的意向，滾滾雷動般的掌聲中，他慨然叫出于浩海的名字，沒有被那一封威脅信和一個手表所挾，是因為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要挑一個穩妥的軍區司令上位的決心。

直播鏡頭的好處，就是可以沒有任何加工的時間，能夠讓王宇行在這邊清清楚楚地看到方傾的所作所為，他撕掉了信，就像撕票一樣，他根本不在乎一個幼子正在遠處被威脅。

“爸爸好酷！”方缇非常高興地看着方咪咪，在那叽裡呱啦地鼓掌。

原來……你真的是一個棄子啊。

緊接着是各個政府機要部門領袖發表了各自的簡短演講，然後輪到了于浩海上到台前，在軍綠色的指揮闆上，用白色墨水筆寫下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

肅清！

“嚴肅軍風，清正廉明！這是我今天演講的主要内容，”于浩海聲音氣勢恢宏，音量極大，“自我們A軍進入了經濟發展的高速時代，反腐，就是我們最艱苦卓絕的戰役！”

……

台下集體進入了靜默時間。

“不是，他有病吧？”丁一翼小聲問丁一劭，“這都什麼時候了，他不拉票還給自己倒油？！”

丁一劭推了推他的腦袋：“這就是他要做的事，不論是不是司令，他都要這麼搞。”

“這些話，倒像是說給尹瀚洋聽的。”

王宇行在這邊忍不住想笑，特别是透過鏡頭，看到方傾臉色發青。

“這麼多吃的，你把我當豬啊？”方缇赫然發現桌前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幾乎這個餐館的餐單内容，全部上了一遍。

“吃吧吃吧，”王宇行道，“以後咱們也就别見了。”

“為什麼啊？”方缇叼着可樂，“你爸爸要輸了嗎？”

“是你爺爺姥姥要來了，”王宇行打趣道，“估計看到咱們并排坐，得給我處以極刑。”

“什麼是極刑？”方缇握着一個小雞腿，一邊吃一邊問。

王宇行用手掌劃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吐着舌頭翻白眼，像是被嘎了。

“那你快跑吧，”方缇說，“現在解釋不明白，他覺得你是壞人。”

“那你不覺得我是個壞人？哦，你是個傻孩子。”

方缇搖了搖頭：“你壞不壞的我管不了，但你對我挺好。”

王宇行品着他的話，忽然覺得他不像于浩海于皓南方盼盼那種，天生正義凜然，活像宇宙太陽使者。

好像在方缇的世界裡，有種邪邪的價值觀。

“方缇，咱們兩家有世仇，你知道嗎？”

“嗯，”方缇點了點頭，“你爸和我爸在較量呢。”

“不止這個，”王宇行說，“跟我另一個爸。”

“知道。”方缇低着頭，長長的睫毛聚攏在一起，低垂着眼眸。

“哭了啊？”王宇行歪着頭看着他，等方缇擡頭推他的腦袋，他又把方缇往自己身邊摟了摟，笑了起來。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什麼樣的人嗎？”王宇行問。

“知道，大漂亮。”方缇簡單地說出答案，他不是沒看到在爺爺生日宴上，李若希一出現，王宇行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谄媚地笑。

“哈哈，不是，”王宇行搖了搖頭，“我最不可能的就是做個色/鬼了，這輩子，都不可能。”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啊？”方缇好奇地問。

“講義氣的人，”王宇行說，“夫妻之間不背叛，這是講義氣，兄妹之間不背叛，這是講義氣，副将不能殺了主将，自己跑去當主将，這是講義氣，你幾次不把我供出來，幫我隐瞞秘密，這是講義氣。”

方缇對上他幽黑靜默的深瞳，搖了搖頭：“可講義氣的人，是海盜，軍隊裡面的人，好像都講紀律吧？”

王宇行肆意笑道：“可紀律都是要求别人的，不是規範自己的，因為他們……”

王宇行仰頭點了一下電視裡面的人：“他們是規定‘紀律’的人。但現在這個年代，世風日下，講義氣的人不是死了就在坐大牢，制定紀律的人，活得好好的。”

方缇這時根本沒聽懂他這番話，隻是當他懂了的時候，王宇行已經是那個規定“紀律”的人，而他們全家為了不執行他的命令，都萬劫不複了。

于浩海的發言結束後，去到了後台，迎面遇上了尹瀚洋。

“你不讓我過？”

尹瀚洋看他擋在道中間，微微皺起眉頭。

“握個手吧，”于浩海說，“給你打打氣。”

尹瀚洋心中狐疑，伸手握了過去，可一碰到他的手，觸感卻很奇怪，冰冷又粘手，他當即往邊上一甩，啪的一聲！

一個藍綠色的斷肢手臂，被他甩到了走廊邊上。

“哈哈哈哈哈！”于浩海笑了起來。

“什麼東西！”尹瀚洋幾乎跳了起來，又忍着驚恐去看了一眼。

“你把外星人的手臂都給扔了！”于浩海笑道。

尹瀚洋走過去蹲下，把那玩意兒撿起來，目瞪口呆地望着于浩海。

“怎麼樣？Q彈吧？”于浩海接過他手裡玩具似的橡皮膠條，往尹瀚洋腦袋上輕輕敲着，“這個就是外星人，你拿進去跟大夥講講吧。”

尹瀚洋震驚地看着他哥。

“是我幹的，勇敢一點兒，揭穿外星人的真面目，”于浩海把橡膠手臂遞給尹瀚洋，就像是把交接棒遞給他一樣，“以後我聽你的，尹總。”

“這到底，這為什麼……”尹瀚洋隻想了幾秒，便明白了，“是大嫂。”

“你大嫂逗你玩呢，開個小玩笑，主要還是為了我，”于浩海道，“但他沒我了解你，我覺得你能行。假設以後你覺得困難了，有問題解決不了了，你随時問我，我幫你分憂。”

尹瀚洋握着這外星人手臂，心裡五味雜陳。

于浩海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我兒子在一邊偷看我呢，我要是不伏法，一會兒他就把我給大義滅親了。”

說完，大步翩翩，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尹瀚洋握着這手臂，一步步走向會場，大嫂會這麼幹，他想明白了也就不意外了，隻是從來不讓着自己的哥哥，決定讓了，令他心裡很難過。

他哥是什麼人，他很清楚，丁是丁，卯是卯，如果自己真的不行，他不會讓。

可我真的行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都沒底。

他隻是知道他要争，必須争，卻忘了當年在新兵營裡，他第一次遭遇大法官蔔正的兒子蔔奕跟他争少将，他就退卻了。

好像總是輸，弄得他都不自信了。

可那次隐歧島回來，面對蔔奕的争軍功，當少将，是大哥大嫂首先不讓了。那件事是他們在新兵營裡第一次跟蔔正集團拳打腳踢，最後是以方傾謊報軍情，說有個島敵情緊急時，蔔奕害怕擔責任，才把少将軍銜，還給了尹瀚洋。

也是從那次開始，于浩海再也不能跟蔔奕、谏中震等人平靜地在一桌上吃飯了，到了後來，劉赢被冤入獄，人面鲨之死，于浩海在牢裡幾進幾出，好像都是從自己這“少将之争”開始的，而大哥大嫂又何嘗埋怨過自己一次？

他進到了會場中央，站在了講台處，卻把那橡膠手臂，藏在了桌子下面。

“……外星人之謎尚未解開，時局動蕩，經過我多番思量，最終決定……”尹瀚洋的汗水涔涔而下，可此刻心中卻拿定了主意，非常堅定。

“……我難當大任，就此退出總司令競選。”

“什麼？！”

底下的人被驚得都站了起來，場上一片混亂，尹瀚洋的支持者們都像瘋了一樣惶惶不知所以然！

于浩海也愣住了，他的支持們卻都大聲歡呼鼓掌起來。

“恭喜于上将，不戰而赢！”

“恭喜于總司令！”

在人潮洶湧之中，袁真低頭俯身，在方傾耳邊說道：“葡萄打過電話了。”

方傾點了點頭，手在桌子底下，卻緊緊地握住了章楠的手，二人手心全是汗。

就像他們第一次開會時讨論的那樣，因為過于正直，于浩海不會同意外星人從天而降、選票大規模倒戈這一違規、違紀的做法，即使是他的夫人方傾主使，都不會改變他做人的準則；

所以，他一定會跟尹瀚洋攤牌。

而因為心軟善良，尹瀚洋在聽到哥哥坦誠相告以後，一定會因為這個詐騙的事情，想起過往，新兵營同樣類似的事情發生，想起大哥大嫂曾經對他的好。

所以，他一定會主動退出競選，最終，于浩海勝出！

“章楠，這是多驚險的一仗。”方傾臉色慘白地道。

“好在我們赢了，”章楠握緊了他的手，“去看你的孩子吧，這裡有我。”

方傾站起身來，這時才想起方缇，急匆匆地走出會場！

方缇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好像跟王宇行在讨論什麼深奧的問題，王宇行看到了大選結果，忍不住冷笑，告訴方缇。

“這就叫扶不起的阿鬥，這就是扶不上牆的泥！”

“不準你說我小叔父！”

方缇話還沒說完，便暈暈的，聽到了傾彈破裂的清脆聲響，昏了過去，再醒來時，自己仍舊在公園裡，隻是坐上了救護車，身邊是着急看着他的青羚姥姥和聞爸爸，還有小師父孟令華。

他們都來了，可王宇行卻悄悄地走了，這一次沒有揮手說再見，下一次相遇，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