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那麼聰明,肯定能考進前百名的,二哥說,新兵營是人中龍鳳、軍中翹楚才能考進去的地方,前一百名才能當孔雀,像你這麼嘚瑟……”
“我還嘚瑟?我都快嘚瑟死了!”
方缇看着他逐漸恢複了王八行平時炸毛的樣子,忍不住好笑,笑得頑皮,帶動着王宇行也跟着心情逐漸開朗起來。
倆人坐大巴車換小巴車又坐上了船,終于到了駐地。
走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看着燈紅酒綠下的人們嬉笑打鬧,站在路邊吃街邊攤零食,聞到了風中傳來的爆米花烤紅薯的味道,王宇行才有種切實地回到了人間的感覺。
“我請你吃飯,”方缇拉着他蹬蹬蹬走在前面,還像小時候一樣,看到各式各樣的飯店,還知道對王宇行說,“你挑,你要吃哪個!”
王宇行從善如流地帶着方缇去了漢堡包店,點了三個兒童套餐,倆人面對面坐着,大快朵頤。
方缇搖了搖頭歎道:“你還沒長大呀,王宇行,還吃兒童套餐。”
王宇行無語道:“你的眼珠子一直停在哪兒當我看不到?”
“我是尋思你樂意吃。”
“你可别尋思了。”
倆人一個拆薯條盒子一個擠番茄醬,一個往可樂瓶裡插吸管,一個将漢堡包從盒子裡拿出來解開紙袋,倒是配合默契。
王宇行兩三口幹掉一個漢堡喝了半瓶可樂,腹痛隐隐發作,手按了過去。
方缇見狀立刻跳下凳子跑過去,也把手伸過去摸了摸他的肚子。
“骨頭沒錯位,你現在是肌肉抽痛伴有胃痙攣,吃慢點兒。”
王宇行笑了笑:“這幾年你還學了醫術?”
“在醫院裡住,想不學都難啊,我們同學十個有九個都要當醫生。”
王宇行皺了皺眉,他可不喜歡醫生,看着方缇身上這白大褂都不順眼。
“衣服扔了吧,不好看。”
“咪咪的工作服,可不能扔。”方缇說。
王宇行想起方缇丢的那一枚Alpha軟筋彈,輕聲問道:“那個……讓Alpha瞬間沒勁兒的藥,你是從哪兒弄的?也是醫院拿的嗎?”
方缇壓低了聲音:“從聞爸爸那裡偷的,特殊情況,得去救你,我二哥都不知道我拿了這東西。”
“……好孩子。”王宇行摸了摸方缇的頭,心中有些感動。
“你怎麼這麼多頭發?”王宇行不擅長“感動”這件事,強行讓自己的注意力偏移,手還在撫弄着方缇的頭。
“天生的,冬天還好,夏天可熱,”方缇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皮筋兒來,攏起自己頭上的一撮頭發,迅速紮了起來,“這樣呢?”
他左右晃了晃腦袋,頭頂一個毛茸茸的小揪揪,王宇行笑道:“像個蔥頭。”
“我盼盼哥就這麼說,每次給我紮起頭發都抱着我親,什麼‘好可愛的紅蔥頭’!可神經兮兮了。”
王宇行也跟着笑了,望着傻傻的方缇。
方缇把紅豆派都一分為二地掰開,晾在王宇行的面前,裡面的紅豆醬有時會很燙,小時候王宇行被燙到時會罵人。
他感覺到這個小孩在哄他,這種感覺令他有些不适和無措,也有些難為情,被一個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同情,他感到很可悲。
“不用可憐我,很多人……都不覺得我可憐,”王宇行道,“你念初中了,應該學了近現代史,我爸……凱文遜殿下,爆破王,發射核武器。”
他說到這裡時故作輕松,有點兒自嘲的意思,可那麼沉重的曆史,發生在他身上,他怎麼輕松都假裝不起來。
方缇靜靜地看着他。
“昶洲除了當時被炸死的人,剩下的大多被強光晃瞎了眼睛,四萬多人同時需要義眼,水星所有醫生全部前去救援,做眼睛手術……甚至到了‘讓眼’的地步,父親求醫生,把自己僅存的能看到亮光的眼睛,移植給兒子;Omega求醫生挖掉自己的眼睛給能做勞力的丈夫,更有好好的活人不堪忍受親人瞎了,而自剜雙目,讓眼給家人……”
“王宇行……”方缇出聲想要制止,可王宇行仍舊說了下去。
這些心裡話,他從沒有跟任何人說起,可他今天卻想說給方缇。
“……我也是學過曆史的人,看到這一段兒,我就在想,我能怎麼辦。我有一雙好眼睛,兩個眼珠,我該賠償給誰;我的血,是不是該灑在昶洲,浸潤每一寸土地,用來贖罪;我的肉,是不是該切成一片又一片,曬幹了,送給昶洲遇難家屬,用以洩憤;我的頭發,是不是該一根根拔下來……”
“王星星!”方缇丢下漢堡跑到他的身前,緊緊地抱住了他,嗚咽地埋在他的肩膀上。
王宇行單手合攏住他的身子,低頭垂淚在他的頸間。
他們試圖強顔歡笑,可今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方缇還小,還沒法假裝完全無事,而王宇行假裝了太久,終于在一個孩子面前,裝不下去了。
“我慚愧,我懊悔,我也覺得他們無辜、可憐,但我能怎麼辦?”王宇行低聲呢喃,“我不是我爸,我不能挽回……”
“你别想這些了,”方缇抱着他的肩膀,伏在他的耳邊,“醫院裡每天都有新生兒降臨人間,沒有一個寶寶是有罪的,你也一樣……”
“我也一樣?”王宇行莫名地想到自己剛出生時,甚至到了五六歲,都是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樣子,沒覺得欠過誰一分錢。可幸福的時光實在是太短暫了,他還沒懵懂地長大,就先惶惶然地失去了一切。
“你也一樣。”方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金色的發絲柔順而有光澤,與他暴躁和破碎的靈魂南轅北轍。
倆人吃了飯出來,已經是傍晚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王宇行該聯系他的人,想想下一步該做什麼了,可卻心思委頓地什麼都不想做,隻牽着方缇的手在路燈下漫無目的地走。
“那個青蛙……在賣孩子。”方缇驚訝地看到街道拐角處,一個穿着青蛙玩偶的男人,手裡提溜了一串亮着燈的青蛙氣球。
王宇行譏笑一聲,剛想說“賣孩子你爸可有一套了”之類的酸話,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方缇還是個孩子,直愣愣地往那處看,心生向往。
王宇行牽着他走了過去,問孩子怎麼賣。
“三塊錢一個,五塊錢倆。”青蛙爸爸道。
“诶你說話怎麼不是呱呱呱那麼說啊?”方缇問道。
“我呱呱呱你知道多少錢一個麼?”青蛙爸爸反問道。
“你可以一邊呱,一邊報價,”方缇說,“呱一聲,當一塊,呱兩聲,當兩塊錢。”
青蛙男子:“……”
王宇行扒拉着方缇的腦袋笑道:“一會兒他拿青蛙打你,快挑吧。”
方缇在裡面看了又看,最終挑出了一個來,笑着對王宇行道:“這個好,這個眼睛瞪着大,比較兇,像你,青蛙王子……”
王宇行扯了一把他的臉蛋,從兜裡掏出了一個厚厚的錢包,付了錢。
方缇眼前一亮,王宇行還是那麼有錢,軍校裡隻能用現金,王宇行的錢包裡,現金都要爆炸了,快要擠出來了似的。
他拎着青蛙王子氣球,心滿意足,很開心地走在前面。
小孩開心的時候走得就比較快,他一會兒回頭看着王宇行,一會兒回身過來,過來拉着他的手。
王宇行心肝脾肺都被暴打好幾頓,沒什麼力氣,卻還是跟着孩子在街上逛,方缇偶爾會被櫥窗裡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臉貼在上面,直盯盯地往裡看。
一些微妙的感覺,令王宇行起了疑,他扒拉着方缇的頭,将他轉過來,櫥窗裡不過是些孩童的玩具,方缇卻像是沒見過似的。
“三少爺怎麼感覺……變窮了,你很少出來玩嗎?”
“嗯,不讓出來的。”方缇仰着頭,看着他說。
“為什麼?”王宇行蹲到他前面,“這些東西你哥方盼盼玩都玩不過來,可能都不稀罕要。”
“我住福利院,沒法出來的。”方缇拎着小青蛙對他說。
“福利院?”
“嗯,到點了,我該回去了,你能送我嗎?就到那邊站台。”
方缇往街道對面指了過去,王宇行陪他走到馬路對面。
“你不是跟你爸住在家裡,就在清正學園上學嗎?”王宇行關切地問。
方缇搖了搖頭,踮起腳尖,小手蓋到他的耳邊:“我不能再說我是爸爸的孩子了,會有人來抓我,要殺我。”
“誰,誰會殺你?!”
王宇行疑惑不解,這三年來,方缇竟然真的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兒,住在福利院裡!
站牌處不久來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上面幾個大字:方苗苗兒童福利院。
“我也不知道誰來殺我,反正爸爸當了總司令,我就被送走了。”方缇細瘦的胳膊最後用力抱了一下王宇行的腰,“你要保重哦,千萬别被人打死!”
王宇行腦子嗡的一聲,原來三年前那綁架方缇、倒逼方傾妥協的法子,促使方缇真的離開了方家,去到了福利院裡。
命運之輪轉動,改變方缇命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我得走了。”方缇在兜裡掏了半天,最後隻得解下頭發上的皮筋兒,纏在王宇行的手腕上,“拜拜。”
他拎着小青蛙要上車,王宇行卻像是如夢方醒,立刻掏出錢夾拿出了一張金色的卡,在方缇踏上面包車時,趕緊塞到了他的手中!
“方缇,方缇!”
車很快地駛出站牌,方缇低頭看着這張卡,莫名其妙。
王宇行卻在外面跑着、追着車,朝他大喊道:“330057,330057!記住了嗎?!”
方缇朝他揮了揮手中的銀行卡,猜到是密碼,答應道:“記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