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接通後，畫面裡出現于皓南的臉，竟比以前要白了點兒，穿着米白色寬闊的工裝褲和黑色襯衫，坐在椅子上，距離鏡頭好像很遠。

袖口襯衫挽到了手肘處，露出兩條赤着的手臂，看起來好像很随意，正在休閑當中，身上沒有穿正裝或是軍服，頭發剃得要比以前，确切地說，是一年前分開時短了很多，耳朵上邊是貼着頭皮的毛寸，黑發又黑又亮，很幹練精悍的樣子。

“往後稍一稍，”這人剛出現，便開始指揮李若希，“讓我看看臉。”

李若希把手臂往前伸，露出白皙的一張臉來，正眨着眼睛好奇地往鏡頭裡看。時間是傍晚時分，他站在新兵營兩排白楊樹林的路燈下，特意走到了亮的地方，光打在他的身上，萦繞着勾線似的昏黃色的光圈。

于皓南心裡暗歎了一聲，真漂亮啊。

他仰着頭，看向前方大大小小一共18張屏幕，此刻從浩渺的宇宙太空，同時切換成了李若希在鏡頭裡定格的臉，環繞着他的視線前端，像是一巨幕影院播放的電影畫面。

李若希的美是直觀的、純粹的、富有絕對視覺沖擊力的美，這讓他這一年對那種事都絲毫沒想法，連自我纾解都沒有了，因為他已經有幸一吻芳澤，感受到過那最讓人全身戰栗、激動澎湃的觸感、聽覺、視覺和味覺，所以看到别的類似什麼誘惑，都很漠然，毫無興趣了。

“王八蛋！”李若希看到于皓南竟是樂着的，笑容很爽朗，歪着頭，正目光灼灼，認真地望着他。

“怎麼罵人啊，”于皓南笑道，“找我就是為了罵我嗎？”

“你在哪兒？”李若希實在是沒分析出他所處的環境，像是充滿科技感和機械化的銀白色的倉庫，于皓南背後都是一些閃動的紅藍綠光，坐着的位置仿佛離他很遠，雙手空着，沒有像他一樣舉着手機。

“太空倉，又叫做‘繭’，”于皓南道，“現在距離你的位置……大概在38.64萬公裡。”

李若希愣了一下，在畫面中忽然擡頭，望向夜空：“你在天上啊。”

“是。”于皓南湊近了屏幕，看他高高仰起的頭，原地轉了幾步，不停往天上望的傻樣子，忍不住笑道，“看不到我，雖然我是一閃一閃的，跟一顆星星一樣。”

“那是哪顆星啊？”

“坐标要按水星軌道的離心率來算，間隔從107日至131日不等，以太陽系中點為圓心，向水星中最小的軌道傾角，多出43弧秒的地方，就是我在盤旋的位置。”

……李若希感覺他在說外星語，但還是“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好遠啊。”

“是啊。”

“那這電話……還能在水星繳費嗎？”

“哈哈哈，”于皓南覺得他的關注點很奇特，“這是衛星電話，用的是GEO衛星系統中的公共衛星中繼通話器，耗費的是燃油和氫氣。”

“那你這一年都在天上嗎？”

“沒有，剛剛上來一個月。”

“那你為什麼都不聯系我？！”李若希怒氣沖沖地質問他，“你是把我忘了嗎？還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晾了我整整一年！于皓南，你真的很混蛋！”

“……繞了一圈最後還是罵我，”于皓南無奈地道，“我這個情況不太好主動聯系你，厄斯人每天都想方設法竊聽我的電話，也怕他們發現你還在營裡。”

當然，這些都是借口。于皓南幽藍色的眸光閃爍，靜靜地看着他。

“一年了，你還很想我嗎？”

或許淡一淡，逐漸散了，對雙方都好。

他知道李若希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雖然他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心理，第一時間，就把嚴守義調走了，但他心裡也有一種奇怪的或者說是僥幸的期待，他有點希望李若希能找一個真心的、全心全意愛他的人，把他抛棄也無妨。

“一年，僅僅一年，我就可能忘了你嗎？我知道你是去前線打仗，難道我在後方就會出軌、背叛你嗎？！”

李若希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激動得眼睛紅了起來，眸光濕潤。

于皓南唉了一聲，跟他料想的結果一樣，看着激動得憤怒的李若希，身上穿着的還是單薄的白色衛衣，裡面隻一件淡藍色的襯衫，膚白眼尾又紅了，像是雨珠打在了最鮮嫩盛放的栀子花瓣上，即便遠隔萬裡，都好像能聞到他身上清新幹淨的香味。

他有點想抱他了，這種想法甚至讓他雙臂都感到了空虛和癢，隻探頭問道：“穿這麼點兒你不冷嗎？冬天了。”

“回答我的問題！”李若希吼道，“我對你是不是可有可無，你是不是毫不在意我？！如果真這樣的話咱們就各走各路吧，我不想再東想西想猜測你怎麼想了，我受夠了！我什麼時候這樣害怕失去過？！”

他像是問于皓南，也像是問自己，從高三時認識這個混蛋，他就好像跟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徹底拜拜了，于皓南總是輕易牽動他的情緒。

這壓抑了很久的委屈大聲喊了出來，鼻尖瞬間酸了，李若希立刻仰起了頭，可淚水還是奪眶而出。

高清屏幕下一個微型的飛行器都能毫發畢現，何況李若希晶瑩剔透的淚珠，大滴大滴占滿了18張屏幕，美則美矣，隻是……于皓南望着他，像在看太空中無端淋下的雨，脆弱又逞強，讓他看得有些心痛。

“你讓我怎麼做，”于皓南柔聲問道，“現在我是娶不起你，我爸都要把醫院賣了，你爸也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提出的過分要求，我又實在沒法答應。”

李若希一怔，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說過這個我來搞定！不用你來想辦法。”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應該是我來處理的事，”于皓南道，“我是刻意跟你保持距離，想要咱們雙方都冷靜冷靜，一個是真的娶不起你，另外，跟你一靠近，我就想要你，做了你。”

“……”李若希皺起了眉頭，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在說這混賬話。

“我爸說我不提親就想咬你的行為，就像要吃霸王餐一樣，道德和法律都不允許，”于皓南自嘲地低頭笑了笑，“可是很奇怪，付不起一千億，但我還真就饞你這口飯了。”

李若希的腦瓜瘋狂轉動起來，原來，他還是在生氣發情的時候推開了他，沒讓他标記。

“那你跟我說啊，你可以好好跟我說的，”李若希道，“下回，等下回的，你可以。”

“可以幹什麼？”于皓南撩起眼皮看着他，似笑非笑。

“……”

“不說我挂了？占着我衛星信号不幹正事，我爸要軍法處置我。”

“……下回給你咬。”李若希隻得吐露這麼一句。

“哈哈哈哈，”于皓南滿意地笑了起來，看着他的目光瞬間火辣辣的，“說話要算話，你不能欺騙你的上級。”

還什麼一年冷靜期，冷靜你大爺！一年過去，于皓南還是對他充滿欲念、急不可待的樣子。

李若希隻恨恨地瞪着他，忍而不發，轉而問下一個重要問題：“于皓南，你為什麼不點我出去，有什麼是我不能做而彭羽瓊能做的事，你說清楚！”

“彭羽瓊？”于皓南想了想，指着繭房上面的天花闆，“他負責維修這個東西，一旦在太空裡脫軌了、失效了，或是要往下掉了，他得負責第一時間搶修。你會嗎？”

“……我不會，”李若希誠實已告，“但我降落傘滑得很好！”

“哈哈哈哈……！”

笑聲不停地回蕩在飛行器的操控駕駛艙裡，外面的小兵聽到他們嚴肅沉默的指揮官在裡面哈哈大笑，都覺得很詫異。

“這是有什麼好消息了嗎？”

“有的話他一定開會通知大家，讓大夥兒一塊跟着樂啊。”

“不過，于總的外太空監視鏡頭目前都是屏蔽的狀态，不知道在看什麼。”

“總不會是看綜藝節目或是搞笑脫口秀吧！”

==

倆人電話足足打了一個小時，于皓南期間接到了三個内部通訊電話，都草草地挂了，心思有些分散，李若希看得出來，便提出挂了吧。

“那盼盼都能給你打電話，我可以嗎？”

“不可以，他已經夠煩得了。”于皓南道，“我這号碼之所以留着地下通訊，是想着有軍情我能第一時間知道消息，他一打來就占我線，還屢教不改。”

“那我也占線了，”李若希看了看時間，“占了一個多小時。”

盡管這麼說着，他還是牢牢地抱着電話，似乎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于皓南。

“你平時又不敢打，膽子小，臉皮兒也薄，”于皓南無奈地看着他，“算了，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李若希真從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那你有下回點我出去的意願嗎？”

“你為什麼總要出去？外面不是鬧着玩的，沒有Omega能上前線，現在我和你弟要了個别人，也是做一些後勤的輔助工作，沒必要讓你們送死，”于皓南表情嚴肅了起來，“按部就班好好準備協同作戰，正常流程出師不好嗎？”

“才一年半，我還得等一年半才能出師，可你們都走得很遠了。”李若希禁不住失落。

“我能走哪兒去？”于皓南看了好幾眼他袖口偶爾露出的白紗布，“手腕是怎麼傷的，練槍嗎？”

“這個是練刀，”李若希談到這裡有些高興，“你知道嗎，我現在已經會使飛刀了，雖然沒你的刀法好，但插中一個飛來的蘋果還是可以的！”

于皓南怔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其實一個家裡不需要兩個人的刀法都好，你的槍法在我之上，我也沒急着練啊。”

李若希被他脫口而出的“一個家裡”而有些震動，慢慢地彎起嘴角笑了。

“練刀的人最容易被刀傷了，割手腕都是小事，一旦傷到别的要害怎麼辦？别瞎練了，老實待着。”

“可我很想你，我也很着急……我想立軍功，也想跟你團聚。”

“……”

李若希忐忑的小聲央求，讓他一陣陣心軟。

但現在非常時期，新兵營作為厄斯人敗北的地方，一年兩年都不會再去反攻，目前新兵營可以說是全水星最安全的地方，他恨不得新兵營學期是六年制，李若希可以一直待在裡面不出來。

“你要實在為難，我可以跟别人走，”李若希道，“我張薔叔叔和雁麗叔叔都想讓我出去鍛煉鍛煉，先從後方補給開始……”

“你要跟誰走啊？”于皓南臉色沉了下來，直接冷聲道，“不行。”

“我還以為你因為總統和于總的事，不想跟我一個部隊。”

“我不是我爸，你也不是總統，”于皓南道，“就在營裡面等着，我會叫你出來。”

李若希點了點頭，心裡逐漸踏實下來。

“我爸那邊的事你不用管，我去跟他們說。”

“你可千萬别說，我們現在……有點僵，你一說話他們以為是我授意，回頭更麻煩。”

“你們怎麼了？你和我爸，還是我弟……”

“甭管了。”于皓南道，“挂了吧，下回再聊。”

“下回是什麼時候？！”

“啧，别黏人，挂了！”于皓南揚起下巴，勒令他聽話，顯然愉悅時間到，他要去做正事了，已經伸手要去操控那個碩大的鍵盤了。

“皓南，我們現在已經攢了很多錢了，”李若希隻好搶着說，“66萬。”

于皓南一愣：“怎麼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