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兒子是有愧意的。
“走吧,”方傾道,“看你以後表現。”
作為家中“嚴父”的代表,方傾必須做到不動聲色、不露情緒,用冷漠教會孩子們堅強。因為他知道于浩海對孩子們很心軟,根本做不到。
于皓南滿身血污披着襯衫和軍大衣走出了房間,方勻起身要看看他的傷,他狼狽地搖了搖頭,說沒事,要回航空局,就這麼低着頭在家人們關切的目光中逃遁了。
到了航空局後袁真早就拿着醫藥箱等在那裡了,竟然比他還先到。方傾看他一出發便立刻找了貼身秘書袁真前去治傷,以他對于皓南的了解估計袁真不去他也就胡亂處理了。
袁真看了他的傷勢心裡直罵于浩海方傾太過狠心,給他小心翼翼處理幹淨包紮好後,于皓南打算送他回去,袁真卻道兒子剛好路過,就這樣,袁艾青也知道了他挨打的事。
此刻在這裡袁艾青提出來,也是想化解梁孝铮對于皓南的責怪,他身上背負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那我可不可以這麼說,”梁孝铮道,“你們全家……都遷怒到若希身上了。”
袁艾青一愣,這梁sir素來不畏強權、盤根問底,警隊裡早有傳聞,沒想到還真是那個,這個“全家”,連總統都繞上了。
他對大少爺人生第一次挨打沒啥興趣,他反正是三天兩頭被伯父和親爹揍,隻是聽出這個意思來,好像全家都在責怪于皓南玩忽職守,有了老婆才壞菜。
“沒有,”于皓南搖了搖頭,“做錯的人是我,跟他沒有關系,家裡誰也沒說他一句不是。隻是我在進行反思,同時,我也很疑惑。”
他看向了梁孝铮,這個在戶籍上屬于李若希堂弟的人。
“你和梁詠雲兄弟,他自己的親弟丁一翼,包括索菲娅,各個都是人精兒,”于皓南道,“怎麼就不把一點兒心眼給他呢?”
“說誰缺心眼呢?缺的話能進新兵營?”梁孝铮聽了不爽。
“康總說了,他是打進新兵營的人,”于皓南唇角微彎,嗤笑一聲,“康總說話滴水不漏,真是純粹靠武力打進新兵營第一人。”
“那叫術業有專攻,”梁孝铮道,“我和詠雲小時候在屋裡做奧賽題拔高題的時候,他都在外面跟我嬸嬸耍大繩。”
于皓南想到艾蘭叔父帶着李若希上山下河、轟轟烈烈搞拉練賽的一幕。
“他就不能也在屋裡做題?”
“還做題,做個卷子都坐不住,”梁孝铮道,“丁總給他們孿生兄弟聘請的老師一去,看到他們倆的形象,非常擔心丁一翼不好管又不好惹,結果一套試卷發下去,二十分鐘後過去一看,丁一翼在那老老實實做題,李若希早跑沒影了。”
于皓南不是沒見過小時候的李若希,瘋瘋癫癫,披頭散發,一會兒打哭别的小朋友一會兒摳人眼珠,吃飯時一指彈飛啤酒瓶蓋,笑起來時沒心沒肺,花枝亂顫。
他疲憊地兩眼一黑。
“不是,你什麼意思,現在後悔結婚了?”梁孝铮看他表情有些急了,“當時你們結婚之前我是不是問過你,想沒想好,結果你怎麼說的,‘不關你事’,現在你又嫌他沒心眼了?于皓南,做人不能這樣,你既享受他的美貌就要承受他的某些不完美,何況在我們看來,他的天真爛漫是千百億不換!”
“我可以說說我的評價嗎?”袁艾青趕緊岔過去,“我覺得若希是至真至純至善之人,真正沒有‘你我’之分的人。嚴守義一案,他當然知道出手救他,便站到了你的對立面,但他還是救了,他那麼愛你,也沒有屈服于愛,而是相信他的直覺,這是難能可貴的地方。”
于皓南道:“我最生氣的就是這一點,我反反複複說要看證據,要明辨是非,他跟我說他的直覺。”
“可是人在判斷一件事時第一秒都是靠直覺,”袁艾青道,“這是騙不了人的,何況他對自己的武力值很驕傲、很自負,但對智商層面的判斷本來就有些自卑和不自信,這下被你罵得以後更要信直覺了。”
“……”
“于皓南,我就問你,是不是要離婚?”梁孝铮的急脾氣可容不得他在這打啞謎,“你要真覺得你該娶一位雙商在線的Omega做夫人,大有人在,你的參謀不是很好的備選嗎?何況若希也根本不愁别人追求,你已經誤了他一次,就不要拖太久。”
于皓南呵笑了一聲,好像在聽什麼天方夜譚,看向梁孝铮:“我結婚不是為了離婚的,當然要天長地久。隻是我也要給他一個教訓,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那就是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得站我一邊,别說直覺,就是天王老子把刀橫你李若希脖頸上,也要站我一邊。
這不才是結婚的意義嗎?
“對了,作為他的丈夫,我能不能算是他的監護人,代為起訴偷拍偷錄的人?”
“于皓南,你問過這個問題至少四次了,”袁艾青道,“他已經成年,而且雙親健在,你做不了他的監護人。”
“問過我八回。”梁孝铮無語道。
“唉。”于皓南握了握拳頭,隻感慨法律的弊端。
“他對别人拍他的事早就免疫了,”梁孝铮道,“小時候我們一起去亞洲灣廣場玩兒,他一跑過去便引起了轟動,當時在場6萬多人,警察都出動了。”
别人一看這麼個小孩兒蹦蹦跳跳跑到碧綠色的草坪上,天然自來卷的長頭發和皎潔的臉蛋,大眼睛忽閃忽閃跟兩顆透明的寶石,高挺秀氣的小鼻子粉紅色的小嘴巴,跟個童話世界裡跑出來的孩子一樣,一會兒擺弄木馬,一會兒去滑滑梯,都笑着問“這誰家小孩這麼好看啊”,一邊掏出手機追着他猛拍。
李若希對這看都不看一眼,司空見慣,仍舊玩他想玩的。
于皓南能不知道自己老婆是什麼樣的人麼?隻是他太氣憤了,更感到無力的是李若希根本搞不清楚他氣憤的點在哪,他的夫人被人觊觎、被人用眼睛猥/亵了而不自知,還傻傻地去救他。
6個月彼此不聯系,有時他的拳頭輕輕握起,放置于膝蓋上時,會忽然想象李若希笑着從胳膊肘底下鑽出來,枕在他的膝蓋上,嬉皮笑臉、目光晶亮地看向他。
有時他對着鏡子刮胡子時,會想起李若希雙手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側着頭伸手去搶他的刮胡刀,要替他刮的調皮和嬌憨。
他自認為自己是很愛跟李若希玩的,對他也很好,幾乎所有剩餘精力,都用在了李若希身上。
隻是,為夫要給你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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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你們看到了嗎?”
“誰?”
“嚴守義!”
“他又出來了?”
“是啊,目前是Air中将空軍水星鸢預備隊衡鹿的副手,剛剛提拔上來的!”
“……從Aland轉到了Air,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升還是降。”
“起碼脫離苦海啊,這衡鹿可是Air衡家軍一派的掌門人,大腿很粗。”
“粗得過丁一翼?”
孫舜香及時出現在了于皓南的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衡鹿,34歲,原來是跟丁一翼拜把子的交情,隻等着他新兵營畢業就哥倆好,一塊兒創業,大展宏圖,隻是丁一翼不知道出于什麼考慮,臨時踹了衡鹿,提了殷鵬和孔鐘做副将,根本沒把衡鹿安排的人放在眼裡,兩人就此掰了。現在衡鹿分管文煜島和豐盈島兩座大島,經濟實力雄厚,丁一翼主管晖陽島、紅霜鎮,經濟上能高出衡鹿7個百分點。如果不是打仗,衡鹿應該蹿得更快。”
于皓南嗯了一聲,感慨老嚴找了個好地方,跟着衡鹿,有權又有錢。
宴會廳裡大家各自跟人聊天說話,熱絡感情,嚴守義握着酒杯跟孔鐘打了個照面,舉杯朝他笑了笑。
“嚴總得償所願,”孔鐘拍了拍他的胳膊,“歡迎加入Air大家庭。”
“雖然不能在丁總座下,但能身穿Air軍服,乃是我的榮幸,”嚴守義跟他碰了碰杯,“孔總,大恩不言謝,願效犬馬之勞。”
孔鐘打了個哈哈,撓了撓後腦勺,有些莫名其妙,這幾次跟嚴守義說話都覺得他像話裡有話,令他有些費解。
嚴守義望向他的背影,卻想到了去年冬天。
他像往常一樣,在難得的休息時間去駐地最繁華的酒吧裡坐了坐,他之所以去那裡,是聽說那酒吧一條街是丁家産業,李若希經常去玩。
隻是他去幹巴地坐了幾回,喝了幾次酒,拒絕了幾個酒客的邀約,便神情落寞地往外走。
這時一人從裡面包間走了出來,笑容熱情洋溢,卻是孔鐘。
“可算堵到你了,”孔鐘跟他抱了抱,“來來來,老同學,咱們一醉方休!”
酒過三巡,嚴守義老老實實道:“孔鐘,于總其實很鐘意你的方案,你要是回來……”
“我才不回去,我可是逃出來的,”孔鐘道,“你跟于皓南混那麼久也該知道,他不會讓我這丁總手下冒出頭來,航空局可是他的地盤。”
嚴守義一愣:“不會的,皓南在公事上……”
“其實我們丁總一直有個想法,”孔鐘道,“你出來,咱們組局單幹,把他驕傲自滿的于黑子扔下。”
嚴守義又是一愣。
“你看,現在的航空局有什麼,不就是錢嗎?丁總有的是錢,你有本事,我有方案,我們再造一個水星鸢,有什麼不行的,他于皓南說一不二,唯我獨尊,不斷打壓屬下,跟他混何日能出頭?我們同僚談起你,都覺得可惜。”
嚴守義内心的堡壘被孔鐘三言兩語給晃得稀碎,他還愣愣地說:“可我們的水星鸢馬上就能起飛……”
“砸了它,”孔鐘道,“丁總給你一個億做見面禮。”
“……”嚴守義想了又想,實在不能理解,國難當前,于皓南丁一翼是雙倍連襟,就這樣起内讧,豈不是給厄斯人可乘之機?
“别猶豫,老嚴,難道你不想跟我們在一起嗎?大漂亮也很喜歡你啊,”孔鐘拍着他的肩膀,“你來這裡他一定會很高興,平時他不總問你航空知識嗎?”
“他,他會高興……?”嚴守義激動得臉都紅了。
“當然了,大漂亮熱情待人,對你這種博學多才的人甭提多羨慕了,難道隻有于皓南一人才懂航天嗎?我去半年不也會了?”
“可我一旦搞砸,可能什麼都沒有了,”嚴守義思索道,“我可能會被判刑,站上軍事法庭。”
“你不搞砸這次,于皓南也不會放過你,他能痛痛快快讓你來Air?不可能,”孔鐘道,“如果你身陷囹圄,我保證,大漂亮一定會救你。”
“他……他會救我?”嚴守義的雙眼放光。
“他們家的美人天生愛救人,‘丁大帥三進三出禁閉室’的故事,你沒聽說過嗎?”孔鐘拍着他的胸脯,“你想想,以後你跟他有這麼一段交情,還怕沒有下文嗎?丁總早就看不上于皓南做他小舅子了,早離了早好!我們都很期待你的加入!”
嚴守義被這巨大的誘惑或者說是欲望給吞噬了,直到事情發展到今天,一切都在孔鐘的預料中。
隻是事後丁一翼對他不屑一顧、孔鐘對他很是疏離,他也能夠理解。這是叛國罪,誰願挨上一點兒?
送走了嚴守義,“孔鐘”走出了酒吧,仰頭看着幽藍色的天際。
四處蔓延的雪花落到他的臉上,孟令華将面皮一把揭下。
我的國家,厄斯星球,現在隻能為你争取這麼一點兒時間了。
可水星鸢終究會落下,戰争注定一觸即發。
那就找一找真正讓水星人害怕的東西吧!
孟令華撫摸着胸口曾被于皓南逼供時刺穿的地方,嘴裡嚼着細碎的雪花。
下一站,是遠在另一半球的巴爾幹沙漠,他将跟那位讓他屢次吃虧的王子殿下,再一次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