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塵鏡這等靈器至寶，加之蛇妖的八百年修為，造就出來的幻境果然強勁，不知不覺間便能窺探人心最深處的東西并以此做局，一般人出不去便隻能熬幹靈力修為，永遠被困在缥缈境裡。

換言之，等死。

幻境的主人，蛇妖銀沙卻似乎不願對兩個姑娘下手，隻在付雲中和祁震二人身上找突破口，将他們玩弄于鼓掌。

一個淪陷在滿門被滅的痛楚和記憶錯亂的混沌中，另一個沉溺于情愫初覺的茫然心緒間，皆不能自拔。

頭疼欲裂如同被鬼魅撕扯，付雲中緩緩睜開眼，忍不住用手按了按額角，可那股疼痛揮之不去，腦中也是一片空白，他竟絲毫不記得發生了什麼，自己為何會躺在這裡，身上還帶着諸多異樣。

用力回想，也隻隐約記起似乎有人問過他什麼，其他旁的再也記不起來了。

渾渾噩噩地，走着走着他竟到了落雲山莊處，自己的家門口。

眼前紅綢滿挂，喜燈高懸将周圍一切照得通明，顯得格外溫馨熱鬧，不似從前那般冷清。

難道家中有喜事了？

付雲中這樣想着。

都說近鄉情怯，他更是臨家門而不敢入，父親不喜他，每回見他定會暴躁發怒，他不想在這樣的場合還去觸父親的黴頭惹他不快。

可那畢竟是自己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啊，也曾有過令他懷念終生的一段時日，阖家溫情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倒稱得此情此景有些凄涼了。

付雲中情難自抑往前邁出半步卻又緩緩撤回，往後退了數步，擡頭仰望着無比熟悉的家宅府門，那樣近卻那樣觸手不可及。

夜幕下，青衫落拓，孤寂孑然，久久未動。

最後，心念一頓，終是轉身落寞離去。

“少莊主，是您嗎？是少莊主回來了嗎？”

鐘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付雲中一回頭便見鐘伯蹒跚着朝自己迎來。

鐘伯老了，眼神不大好，連步履都有些微顫。

和往昔不同是，鐘伯今日的裝束格外精神爽朗，待看清來人後臉上一貫挂着的愁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春風拂面般的喜色。

他歡欣道：“還真是少莊主啊，怎麼在外面站着不進去？再沒見您人，莊主和夫人可要等着急了。”

“夫人？”付雲中神色困惑，山莊之中被稱做“夫人”的，除了他的母親還會是誰，可母親不是已經失蹤多年了嗎，怎麼會？

難道……

難道母親回來了，她和父親團聚了，父親也恢複了故時模樣！

思及此處，付雲中不禁眉間一喜，心緒難平，他迫切想要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急聲道：“是我娘？我娘她回來了？”

誰知眼前的老人露出比他還要困惑的神情，不解地說：“少莊主說些什麼呢，夫人一直在莊中張羅少莊主您的婚事，從未離開啊，倒是您怎麼在大喜之日出門了，還回來得這樣晚，不怕夫人擔心，難道也不怕新娘子心中不滿生氣嗎？”

說是這樣說，實則是在逗趣他罷了，少莊主回來得剛剛好，正當吉時。

“婚事？新娘？”付雲中越聽越糊塗了，可鐘伯沒有解釋更多。

他匆匆見了爹娘一面，什麼都沒來得及問，便被人簇擁着回房換了衣裳，接着迷迷糊糊地被送入洞房。

喜床之側，伊人端坐，熏香袅袅。

付雲中帶着萬般理不清的思緒不敢近前，可他的身體竟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新娘旁側，待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然伸手挑去了對方的喜蓋。

登時被吓了一跳的付雲中将目光挪開，身子直挺挺地站起，頃刻間退至丈外。

他垂下頭，暗暗懊惱自己的唐突，還未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原委，就這般行事屬實不妥，更何況他根本不想娶旁人。

今夜事情發生得太過詭異不對勁，但又細挑不出什麼錯處來，找到母親是他多年來一直執着的心願，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割舍不下的執念，如今總算如願以償，可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捏着一份不安。

“你躲我那麼遠做什麼？”喜床那側的人開口了。

龍鳳喜燭搖曳跳動，少女的妝容姝麗，绯紅面龐在燭光的映照下楚楚動人，她身上的大紅嫁衣流光溢彩，灼灼生輝，整個人像披上了一層旖旎霞光，驚豔無比。

付雲中一擡頭便吃驚得愣住：“宋尋？你怎麼會在這裡，還……還穿成這樣？”

先前是逃避才不想靠近，此刻他的心中已是亂麻叢生揪作一團了，新娘怎麼會是宋尋？這是他和宋尋的大婚？

宋尋淺笑盈盈，一雙剪水秋瞳溫柔如許：“付師兄，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啊，難道你不想我嫁給你嗎？”

“不，不是的，我沒有……”可怎麼說都是語無倫次。

付雲中緊了緊手心，顯然還沒有從這番巨大的轉變中回過神來。

宋尋從未用這種語氣同他說過話。

這還是宋尋嗎？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宋尋嗎？

他不是在做夢吧？

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可從指尖傳來的痛感真切，分明不是在夢中。

宋尋面容含笑地走向他，執起他錯愕的手：“付師兄，我喜歡你，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先前在黎安村，許阿婆錯認了你，想要撮合我們，你沒有拒絕就說明你對我并非無意。若不是來不及，那會兒我們在黎安村就應該已經成一次親以了阿婆的心願了，她也希望我們能好好的，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付雲中默認了。

許阿婆确實曾悄悄找他這個“兒子”談過，說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不知什麼時候就撒手人寰而去，能親眼見他成家也就沒有遺憾了。

他應下，還莫名地有些期待。

隻是後來一切發生得太快，山神廟的結局過于慘烈，許阿婆也沒有撐住。

眼前人是宋尋沒錯，她記得他們在黎安村發生過的事情！

宋尋捧着他的臉，繼續認真地說着：“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家嗎，成親後，我們會有一個幸福完滿的家，好不好？”

這一言直擊他心底，他太久沒有感受過家的溫暖了。

四目相對間，他望見少女一雙清澈的眼眸中，溢滿了真摯的愛意與柔情，還倒映着正呆愣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自己。

她真美啊，人美，衣裳美，笑容更美。

時間從沒這般焦灼過，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心神慌亂，慌亂過後便是無畏。

他不懂什麼是愛，也不擅表達喜歡，怕她不肯接受自己，又怕前路坎坷拖累她，畏首畏尾隻敢深藏。可此刻，宋尋卻将她的心意直白地坦露出來，如此炙熱大膽，連帶着他的那一份，毫無遮攔。

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心弦被一下一下扣動，撩得他耳根通紅。

付雲中抿了抿唇，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