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從另一側去的碼頭。
海浪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着岸礁,風很柔和,将兩人的頭發輕輕吹起,風也沒有方向,幾縷發絲調皮地被攪在一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你……想去無垠島看看嗎?”
說這話時,他們已經在海邊走了有一會了,付雲中暗自醞釀了許久,才憋出這麼一句。
“無垠島好看嗎?”宋尋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裡面盛滿了憧憬,“我還從沒出過海呢,小時候看書上說,‘海外有仙山,山上有仙人,仙人懷抱不老藥,阖眼賜長生’,你說這是真的嗎?那海外仙山真的有長生不老藥?”
她眺望海面,似乎在探尋一個答案。
付雲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一望無際的水波,和水面零星的幾艘船隻。
他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
實則無垠島對他來說算不得一個熟悉的地方,細細想來,他登島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停留的時間還遠不及這些年在外面随便一個山洞裡待的時間長。
他第一次去無垠島,是爹娘在外除妖歸來的第二日,他們準備了許多好東西,靈石、靈藥、靈丹……還從寶庫裡挑了幾件極品上乘的法器——他平日裡都舍不得碰的,興奮地說要帶他去拜訪一位伯父。
付月樓告訴他:“爹這次在除妖途中結識了一位好友,我與他一見如故,甚是投緣,今日帶你去見見他。他們家有個女兒,聰明伶俐,和你一樣對修習術法很感興趣,你與她定也聊得來,可以切磋切磋。”
第二次,是在堂庭山一事之後,付月樓性情大變,暴怒之下将他關進寒冰谷,他被那位不知名的白衣仙子所救,而後便一個人出走落雲山莊趕往無垠島,向葉暄求問事情的真相,因為除了他,他不知道該找誰了。
隻是葉暄說自己沒有參與堂庭山剿妖,未曾親曆實在無法斷言,而他娘多半和自己的夫人一樣,已經命喪于白猿妖之爪,更是勸他,他爹是因喪妻之痛太甚才會如此,過段時間便好了,希望他體諒,不要往心裡去。
誰知,這過段時間,過着過着……就過了十年。
第三次……
沒有第三次了。
之後的每一次見葉暄,要麼是對遊曆在外受傷的他施以援手,要麼是在落雲山莊幫他攔住要鞭責自己的父親。
葉暄在他心裡的分量,日漸重要,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生身父親,是他敬重的長輩。
葉暄也跟他說過,隻要他願意,可以把無垠島當成自己的家,随時歡迎他回家。
他不願回落雲山莊,但不知為何,他想帶她回無垠島看看,見見長輩。
付雲中說:“無垠島的景色風物與靈洲不同,至于景緻究竟如何,唯有親身涉足其間方能領略,你若想看,我陪你一起。不過,仙人賜長生大約僅是傳說,修為境界再高,壽數再長,都有隕落的一天吧。”
宋尋看着他認真回答自己問題的樣子,在聽到“陪你一起”這四個字時,心裡仿佛漏跳一拍。
柔軟的發絲拂過臉頰,卻更像是拂在心上一般,癢癢的。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邀請我去無垠島嗎?為什麼是無垠島而不是落雲山莊?他很喜歡那裡嗎?
可他為什麼喜歡那裡?是因為葉茯苓嗎?
從登雲樓出來,她的心情就沉沉的,提不起勁來。這些日子的同行,一路的拼死相護,一路的歡聲笑語,讓她淡忘了一件事情,與他羁絆最深的人,本不該是她。
葉茯苓的一句話,令她醍醐灌頂。
按照原著劇情,他跟葉茯苓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匹配相稱的家世,父輩和睦的關系,相識于微的情誼,無一不是錦上添花,配中絕配。
明明她覺得劇情就應該如原著那般發展,至少在前期,那她便可以根據已知的信息,卡在他堕魔的時間節點扭轉一切,阻止他堕魔。
待解開他們之間的關聯,大概就是橋歸橋,路歸路,往後再無交集。
而現在,劇情似乎将要回到正軌,付雲中葉茯苓在下山曆練過程中感情升溫,二人攜手登無垠島,遊蓬萊、瀛洲,再度回到玄天學苑時,便是人人稱羨、情比金堅的一對眷侶。
在堕魔生變前的那段日子,歲月悠揚,幸福又甜蜜。
即便這個世界與原著大相徑庭,在此之前他們二人并不親厚,但無垠島一行之後呢?
她越想越難過。
奇怪,明明應該為這個走向感到高興不是嗎?
可她卻異常難過不舍,心髒那塊像是缺了一角,海風迷了眼睛,落寞之外,還酸酸澀澀的。
但他又說:“我陪你一起。長生仙人,我們可以一起找。”重要的不是找不找得到的結果,而是“找”的過程。
看吧,這個執着得古怪的人,明知天下并無長生,卻還是要去尋,就像萬千人都說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但他仍然不信,行走萬方踏遍四海也要找到她。
他有他的信念。
宋尋的一顆心被攪得亂了分寸:“世人求長生,我卻覺得長生并沒有那麼好,尤其是在周圍人都不那麼長壽的環境下,獨一人長生,内心會很滄桑孤獨的,重複感受四時循環、花葉枯榮,看着身邊一個個熟悉的人從稚嫩孩童到耄耋老人,生老病死,無法挽留,也無一人可以相伴長久,到最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懶得去尋了。”
“我若是要在哪個地方孤獨地活上上千年,我一定會瘋的!”
付雲中想:這是在拒絕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