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顔故死後,他總是笑。
淚都作血流了,何不痛痛快快笑一場?
朱顔故說他是山巅上的雪,莫沾她污名;
掌門說在他自己之前,他首先是明鏡台未來百年的榮耀。
他笑這雪總算髒了;
他笑明鏡台的百年榮耀被血淹了;
他笑自己這塊蓋住污穢的遮羞布,今日被赦罪鞭撕爛了……
他越笑越瘋,眼前锢着他的這些人,多值得一笑啊!
笑到最後,又一口血如漿噴出,一滴灑在如故劍的劍柄。
輕塵止了笑,怔怔望着那滴血像淚一樣滑滿整個劍身,又從劍尖跌落,沒入石磚縫隙,為那陳年積垢添上新的一筆。
半晌,他輕輕歎出一口氣,低聲呢喃如同抵耳私語:“朱顔故,修界不給你的道,今日我輕塵還你了……”
……
農院中傳來幾聲吸鼻子的響動。
“嗚嗚太慘了,舒兄,”黎暨傷感得兩眼淚汪汪,扯過舒揚舟的衣袖就要抹眼淚。
“金線縫的,弄髒了你得賠。”舒揚舟非但不給面子,還看熱鬧不嫌事大,“剛剛我師妹講的時候,你怎麼沒這反應?”
“我講的不好嗎?”謝扶光的視線歘一下射過來。
“當然沒有!”黎暨說着放開舒揚舟衣袖,一并把眼淚收回,他清清嗓子恢複正色,轉移話題道,“所以說,朱顔故的執念已經很明确了,這三條咱們一一攻破,輪回境就能通關了吧。”
“還差一條。”崔驚厄卻說。
“黎兄,别忘了,還有輕塵的呢。”他提醒。
當年赦罪大典過後,輕塵瘋了的傳言甚嚣塵上,不僅明鏡台,甚至整個修界都再不容他,恰好他也無意再留。
他下了鹧鸪山,離開明鏡台,也出了南遠洲,一人一劍流浪,其間途經了許多地方,其中一處正是萬裡悲丘。
那是朱顔故死後的第三年,許是冥冥之中緣分未盡,輕塵誤打誤撞在萬裡悲丘踏進了朱顔故的輪回境。
他既喜又悲,喜的是這場喜出望外的重逢,悲的則是他知道執念一散,朱顔故便魂飛魄散了。
解開輪回境主人執念的機會隻有三次。
第一次,輕塵利用規則耍了個小聰明,總歸還有兩次機會,他沒有立即開解她執念,而是在輪回境裡與她過了一生。
自從洗塵山初見,十歲的輕塵便與五歲的朱顔故結為了朋友,他幫助她修煉,給她送好東西吃,是整個世界最關心她的人。
他小心防範葵花妖一族的變故發生,待朱顔故長到十八歲,就以被明鏡台逐出為代價,執意共她遠走江湖,除妖誅邪,他們順理成章結為道侶,度過了平凡而快意的一世。
但朱顔故的執念沒有解開。
輕塵猜測她的執念是葵花妖全族的殒沒。
第二場輪回,他深入魔窟,九死一生将葵花妖全族放出。
朱顔故的執念依舊未解。
僅剩一次機會,輕塵有點慌了,他開始後悔最初貪一己私欲,與她共度的第一場輪回。
第三場,他将破解執念的關鍵賭在了殺螭寐報仇。
有了第二次輪回中經曆,他對妖魔界已很熟悉,身上帶了大堆日現暝昏符咒,同歸于盡炸了魔尊殿,最終他死,螭寐傷。
三次機會耗盡,他還沒從最後的死亡裡回神,就不明不白被送出了輪回境。
其後幾年,他遊走于第一場輪回裡與朱顔故一同去過的地方,給螭寐添了不少麻煩,但同時也耗損了大量生機,就如花辭樹秘境中的葉放,他的大限也來得比預想中早得多。
生命的最後,他又回到萬裡悲丘,在那裡他如朱顔故一樣,也将魂魄與天道做了交易。
他的輪回境就緊挨在朱顔故的輪回境旁,抵死依偎,生世糾纏。
“輕塵最後的執念有兩個,”崔驚厄說,“其一,朱顔故之事上,修界所為令他多年信仰崩塌;其二,便是希望朱顔故執念得解。”
“所以,他們兩個加一起,我們要攻破的執念一共是四條。”
“還有一事,我們在上一場輪回中,所得結局是‘未觸及輪回境主人執念’,”謝扶光飲盡崔驚厄給的茶,五指揉搓着杯壁在旁補充,“而上場輪回中,她并沒有為螭寐做事,我猜測她第一條執念中真正在意的點是,在相似境遇下,她能守住道心做出正确選擇。”
舒揚舟颔首:“确實有這個可能,這樣的話,我們行事的最佳節點應該是事情已發生,而她還沒有給螭寐煉制丹藥的時候。”
“啧,”他活動了一下手腕,覺得有點沒勁,“那會兒我大概正窩窩囊囊地關地牢。這些時日待得我手癢,上一場輪回起碼還送了我幾個蝦兵蟹将,這次幹脆手都沒機會出。”
“不一定,”崔驚厄提醒,“别忘了朱顔故的第二條執念,她想給螭寐教訓,光靠修界的力量或許不夠,到時候或許能裡應外合,做兩手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