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嚴肅問題,李崇裕的聲音總是理性到不帶一分感情,考慮人情世故對他來說太過可笑。但這并不适用于阮繪露,她要迎合遊戲法則,少不得多幾分考量。
她思考怎麼措辭,連刀叉也停了下來,李崇裕瞥見,直截了當地戳破:“怎麼,不願意,還是不方便?”
“沒有,我再想想吧。”
燭光曳動,阮繪露聽見一聲沉悶的吐息,很輕,但在一張餐桌的距離裡足以聽清。
他不滿意,但她也不想多問,這到底是她的事情,用不着李崇裕做主。
他們之間總是沉默,李崇裕話不多,而阮繪露也不愛說。這樣的沉默并不緻命,但足夠将剛剛滋養出的熟稔冷卻下去。
即将回程時,積蘊多日的雨終于洋洋灑灑落下,交通癱瘓,商場外擡眼去全是汽車鮮紅的尾燈。
突如其來的暴雨将四面八方的人困在這裡,牢騷聲不斷,但阮繪露卻終于可以喘口氣。今天的沉默令她覺得近乎窒息,借着連綿的雨勢,阮繪露主動開口:“一時半會走不了了,我去書店看看。”
李崇裕剛想說什麼,兜裡的手機振動起來,他瞥過來電提示後接通,略一颔首,示意她去。
一通彙報電話,對方說得多,李崇裕回得少,寥寥幾個問題,能電話說清的他也答得簡短,說不清的,隻能留到明天面談。
大落地窗上爬滿細密的水珠,微縮着萬家燈火,各自為營,成為一座又一座迷你城池。而此刻矗立在此的男人神色淡漠,仿佛睥睨這渺小王國。
難得在這個點還熱鬧的商場人來人往,有人側目,卻無人敢駐足,生生讓他辟開一方淨土,隻有一雙墨綠色高跟冒犯地踏入其中。
留意到玻璃窗上多了一道身影,李崇裕挂掉電話,提步要走。
“李崇裕。”宋蘊珠叫住他,欣喜地上前,“還真是你!”
“據我所知,李董這兩天在南州考察項目,作為他的助理,你不跟着去麼?”他回得冷淡,“倒是閑得很。”
“……”宋大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吃癟,笑容僵了一瞬,卻沒有半分失态,“李叔叔的助理也不止我一個嘛,大家各有分工,我不用跟着出差的。”
本也不是關心的意思,李崇裕懶懶地“嗯”了聲。宋蘊珠難得見他一次,硬着頭皮也要熱絡寒暄:“對啦,那天爸爸問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好幾次想請你去檀園吃飯,李叔叔都說你忙。”
“我不忙,但确實也沒必要去吃檀園的飯。”上次跟李睿聊過後,他承諾自己解決宋蘊珠的問題,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與宋大小姐講道理,哪怕她實在沒什麼道理可講,“宋蘊珠,我想我的态度已經很清楚了。”
“是。”宋蘊珠抿抿唇,“可我聽說,那麼多人想跟你家攀親,你也誰都沒理。”
她擡眼,破碎的雨珠落入眸中,不得不說這是一張楚楚動人的臉孔,精緻、貴氣,豔若桃李。
“我就想問個明白,你是單單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聯姻。如果是後者,那我想還能争取。”
“都不喜歡。”他拒絕得毫不猶豫。
一時大腦空白,宋蘊珠好半天才穩住神,死死捏着手中那隻Kelly包,眼底濕了起來。良久,她深吸幾口氣,昂起頭來,梗着一截光潔的脖頸,道不盡所有者的倔強。
“以你我的身份,家族聯姻是定局,不是我也會是别人。”她說得緩而輕,卻有與男人相比肩的驕傲,“你也知道,除了我,不會有别人。”
李崇裕玩味地牽了牽唇角:“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
“要賭麼?”
“不。”他乜過女人一眼,“我說沒有,那就沒有。”
雨來得洶湧,去時卻纏綿。淅淅瀝瀝,一直下到阮繪露到家。
“謝謝。”她解開安全帶,如常對他道别,“回去時,開車小心。”
李崇裕點了點首,“知道了。”
阮繪露推開車門,踩着腳蹬,分兩步才下地。關上門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朝駕駛座内的人揮揮手,然後目送車輛駛入夜色中。
雨後連風都是清爽的,微微一曳,葉片上的雨珠噼裡啪啦地墜入水窪裡。阮繪露駐足看了片刻,月色、水塘、蟲鳴為夏夜添磚加瓦,她的腦海裡卻仍是那兩人交談的情景。
宋蘊珠,一個她絕對忘不掉的人。
高中生哪有那麼大的惡意,除非有人推波助瀾。而宋蘊珠,是這一切的操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