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夏的鹭城被日光偏愛到近乎人神共憤,夜裡或有斷斷續續的雨,可東方既白時,天公又會饋贈一片潋滟晴光。
鳳凰木大片紅雲下鋪開飽滿的闊葉,葉稍還綴着雨珠,有那麼一兩粒就搖搖欲墜地落到阮繪露肩頭。她駐足片刻,後面人事的王處長跟何主任恰好擦肩而過。
“小阮,看什麼呢?”何主任也頓住腳步。
“沒什麼,掉了幾滴水下來,我還以為下雨。”阮繪露笑得妥帖,“主任早,王處早。”
“這就是你們處室的才女?”王處長打趣道,“氣質果然不一般。”
何啟鋒朗聲笑開:“别想着打人家的主意啊,這是要送去宣傳部的苗子。”
宣傳部?
阮繪露有些懵,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看向二位領導。
“你可把小阮吓着了。”王處是個慈眉善目的人,笑呵呵轉向她,“筆杆子的報名材料我們局裡讨論過,都覺得你寫得最好。可惜,你們何主任一直沒讓你寫材料,真是埋沒人才——”
“是是是,我有眼無珠了。”何啟鋒推了推眼鏡,“那天宣傳部也給我們打了電話問你的情況,大不了以後去宣傳部發光發熱嘛。”
他們一唱一和像在說相聲,阮繪露耳畔似有煙花炸開,嗡地一聲,腦子一片空白。
這意思是……她能借調去市委宣傳部了?
“機會很大。”王處長讀懂她征詢的眼神,如是說。
這次“筆杆子”人才庫就是由局辦和人事處一起遴選上報的,二位領導都報了喜,那麼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
從驚喜中緩過神來的阮繪露千恩萬謝,一整天連敲鍵盤的手都是雀躍的。楚明珠為難地歎氣:“你要走了我怎麼辦?萬一再被宣傳部看中,直接把組織關系轉走,那真是難得見上一面。”
多情自古傷離别,盡管隻是一個預告,楚明珠的話還是讓阮繪露心頭空了一塊,短暫地忘了脫離苦海的喜悅:“明珠姐……”
見小姑娘眼底濕潤起來,楚明珠知道玩笑開大了,忙不疊攬過她,安撫似的拍了拍背:“好啦好啦,隻要是在系統裡,哪裡見不到了?人往高處走,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
下午阮繪露請了奶茶,即将分别的傷懷就這麼輕而易舉揭過。喜人的驕陽一直相伴到下班時分,才終于昏昏欲睡地藏入棉花糖般的雲裡,阮繪露收拾東西準備鎖上辦公室門,才想起來今天李崇裕的晚飯沒着落。
習慣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突如其來的變故會打破規律,但它植根于腦海,不必費力去列to do list或者寫備忘錄就能輕松拾起。
而一個月不到,安排李崇裕的晚飯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即便前幾天忙,她也記得告訴李崇裕要加班,不必空跑一趟。
李崇裕的答複就是個簡單的“好”,從來不多問,像是毫不在意。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人,用極其幼稚的手段,非要把她拽進亂七八糟的關系裡。而她又責任感過剩,沒法真正做到不管不問。
今天忘了提前說加班還是照常,那麼李崇裕是習慣了她不在,還是會像之前一樣來單位接她?阮繪露邊下樓邊思考該怎麼問,幾度輸入又幾度删除,始終找不到滿意的說法。
突然屏幕一黑,來電顯示正是她編輯消息的對象,吓得阮繪露差點手上不穩,要為這段關系再殉掉一隻手機。
“……喂?”
“我到了。”
“啊……?”阮繪露下意識三步并兩步地跑了起來,“我、我還以為……”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沒有契約精神。”
阮繪露:“……”
為自己的責任心默哀三秒鐘。
人逢喜事精神爽,開心了一整天,阮繪露不打算跟李崇裕計較,吃飯而已,她要自己盡興。
路虎攬勝停在熟悉的地點,她深呼吸好幾下,上前,拉開門,學李崇裕冷冰冰的語調:“下車。”
李崇裕本來在手機上處理工作,聞聲看過來,半挑起的眉頭展現了他的态度。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阮繪露被他看得有點沒底,但還是硬着頭皮,重複了一遍:“下車,沒聽到嗎?”
“聽到了。”他目光收回去,把消息回複完,鎖屏放回中控台,“怎麼,你來開?那我睡會兒。”
她開始懷疑是李崇裕聽不懂人話還是自己說的不是中文。
“不用開車,今天就在附近吃。”阮繪露平複心緒,向這位溝通障礙的李總一字一句地解釋,“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沒提前訂座。”
“好,吃什麼?”李總意外的很順從。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