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生死的醫院并沒有晝夜,淩晨時分,急救科仍是人聲鼎沸。
找到薛龍并不費勁,他已完成了包紮,正在觀察室留觀。李崇裕走近坐在他身側,猶裹挾寒更夜露,薛龍下意識打了個冷戰,但他是生意場的人,很快又挂起笑來:“你們韓總可是捅了個大簍子啊。”
潛台詞是,想議和得拿出十足的誠意。
李崇裕不是世故的人,至少外人看來他在這方面的天賦遠不及韓辛未,理論上由他收拾爛攤子是下下策,但事出緊急,他不得不為之。
好在他有絕佳的數學大腦,不精通談判,卻對數字敏感。AI是一片熱土,即便鬧成這樣,薛龍也仍有投資的預期,此刻用這出鬧劇當籌碼,無非是謀求更優厚的待遇。
“韓老爺子已經将他叫回家管教了。”之前給韓辛未買的煙派上了用場,李崇裕倒出一支,遞向薛龍,“至于賠償,薛總盡管開價。”
“開價?”薛龍笑了,“你可不一定吃得住啊,李總。”
他神色很淡,“您說便是。”
“我聽說,星途要上一個新的AI模型?這樣,”男人吐出一口煙圈,氣息綿長,“我們兩方合作成立子公司,各占一半股權,負責AI的研發運作投産,我投錢,李總投技術,團隊可以兩方配備,但是專利得屬于公司。”
薛龍眼光毒辣,看準星途未來的前景,直接從源頭卡住利潤。有了AI子公司一半話事權,以後投用、獲利都需要看他臉色,做的是長期生意。
李崇裕的眸光果然冷了下來,見此薛龍大笑,彈了彈煙灰:“李總,我說什麼來着?你吃不住。”
“星途的技術必須完全保留。”
“得,那談不攏,韓總等着被起訴吧。”薛龍做作地扶了一下包着繃帶的傷口,“你說,會不會給我敲出内傷?得再好好檢查一下。”
他是老練的商人,跟年輕人打交道堪稱降維打擊,更何況是李崇裕這樣隻懂技術不懂商道的公子哥。李崇裕思考時,薛龍便怡然自得地吸着煙,待一支煙将燃盡了,他再啟口:“怎麼樣李總?考慮好了沒有?”
“子公司不是不可行,但新的AI模型還要試用推行,不大合适。”李崇裕枝分縷解,在商言商地與他論利弊,“金越主攻金融方向,用數據模型更合适,可以考慮聯合占領風投賽道。”
薛龍若有所思,“這話倒是在理。但,”他話鋒一轉,帶着商人素有的精明,“據我所知李總你本人都在新的AI大模型研究專項組裡,沒有你坐鎮,我可放不下心。”
“兩邊進度我都會抓,這點薛總放心。”
李崇裕的聲線透着不可估量的笃定,薛龍凝眸看着他,良久,才發現煙灰業已掉在手背。年輕的小李總完全有不輸他父親的膽魄和能力,即便沒有京豐撐腰,他也能在商場殺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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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城市東,韓家老宅依山傍水坐落于此。
曠闊的中式别院仿着蘇式園林的風格建成,亭台相錯、水榭疊疊,抄手遊廊一路挂着琉璃宮燈,紫檀被打磨得光潔,被做成這座莊園的脊骨,沉默地托起數百年的風雨。
據說這是韓愈的某代世孫一系傳下來的,曆任韓家家主自诩風骨,格外看中子侄品行學識,偏生在韓辛未這亂了套,韓老爺子韓仰銘沒少傷腦筋。好不容易把韓辛未這匹脫缰野馬叫回家,為了教規矩,一大早就叫人把他喊來奉茶。
韓辛未被莫名其妙撈起來正是煩悶,茶道藝術更是看不懂半點,尤其韓老爺子又不讓他坐下,漫長的等待中,他跟身上長虱子一般難耐,不是哈欠連天就是撓撓這裡那裡,韓仰銘看得怒從中來,揚起拐棍就要敲他身上。
“别!爺爺,我可是挂彩了,您真舍得打?”韓辛未忙躲到管家身後,露出臉上的淤青,“還疼着呢。”
“在外尋釁滋事,不好好檢讨,還好意思求饒?過來跪下!”
“那可是見義勇為,您别聽我爸胡說。”
“你小子……”
韓仰銘顫巍巍站起來,一衆傭人吓得圍了上去,生怕老爺子磕着絆着,韓衢正好往茶室來,忙不疊趕上扶住老人:“爸,韓辛未頑劣,是我管教不嚴,您還是别動氣傷了自己身子。”
“咳咳咳……”韓仰銘到底老了,年輕時再怎麼意氣風發,如今也管教不住潑猴般的孫兒。他看向尚且成器的兒子,聲音嘶啞,“警方通報下來了吧?念給他聽,讓他長點記性!”
韓衢猶疑了片刻:“沒有通報,對方撤案了。”
韓仰銘目光如鷹:“你不會心軟找人通融了吧?”